有一群常来常往的外乡人,我却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慢慢减少直到消失的。是在十几年前村里铺起水泥路,还是五六年前村里开了第一个网吧。
当年在小周庄,这些外乡人,会受到乡亲们,尤其是小孩子的夹道欢迎。虽然他们赚走我们的零花钱,却像一束光,点亮了我们封闭的童年。
比如,那个卖冰棍的人。
每年夏天丰收时节,边割麦子边不住地抬头,寻找一个人的身影,卖冰棍的人。大家都盼着他,像盼着联合收割机一样,希望他快点到我们这片农田来。
热气熏得皮肤生疼,眼睛快要冒烟,不敢开口多说话,一张嘴,唾液全蒸干,嗓子眼里能喷火,太阳很毒,喝水也没用,前脚喝下去,后脚变成汗。怎么办呢,来一支冰棍,它不再是零食,冷饮,或甜品,它是救命之物。
20世纪90年代,救命之物,只需几毛钱。一毛钱一根纯冰的,两毛五一根绿豆红豆的。
远远的,熟悉的自行车铃声传来,乡亲们心头一喜,已是凉快一半,猴急的小男孩,扔下手里的镰刀,冲到大人身边抓起硬币就冲了过去。
卖冰棍的小伙子,找个人多的地头小路,把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好,身边已是围了一层人头。七嘴八舌,要这个那个。车后座捆着一个纸箱,纸箱外是厚厚的塑料膜,打开箱子盖,里面还盖着一层厚棉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小伙儿的手,掀开棉被,看见一片烟雾腾腾冒出,一根根冰棍,分类整齐码在箱子里。
那些冰棍,实在可爱。只裹了透明的一层薄纸,纸里的冰身,隐约可辨,纯白或纯黄的冰棒,有的顶部带一撮绿豆粒红豆粒的,算是升级版。不论哪种,看一眼,眼睛就不再火辣辣的,变得凉爽,咬一口,嘴里就像火炉降了温,咽下去的冰水,把全身的火气都暂时封住了。
虽然有些大人骗小孩子,说那黄的冰块,是用尿做的,所以才那么黄,但他们自己,也吃得很无畏。
吃冰棍时的小憩,是乡亲们唯一能挺直腰杆,放松享受的片刻。有些节俭的人家,不买冰棍,只喝几口凉白开解暑。
从来没人问起,卖冰棍的是哪里人,哪里进的货,为什么他们不用干农活,可以到处卖冰棍。
还有一个爆米花的大叔,也很多年不再来。
小时候,在家写作业,突然不远处一声轰隆巨响,那熟悉的闷炸声,一定是爆米花了。我们便会跟阿妈要5毛钱,赶紧从自家米缸里舀一勺米,抓几把晒干的玉米粒装在袋子里,一溜烟跑去排队。
爆米花的大叔,一般会选择村子中间,一处宽敞平坦的地方,支好炉子,以前他进村会拿锣敲喊一圈:“炸~~~米花子了~~~”,后来发现只要第一炉炸起来,小孩子们会主动送上前来,便省了那力气。
一个两头开口,扁圆长条形的黑锅子,中间鼓起,两头收细,一头连着布袋子,用来装出锅的米花,一头用来送米粒或者玉米粒,然后盖子封死。锅子下面炉子里加了炭火,火苗不猛不淡,那大叔不停地翻转锅子,等到火候已到,他便把锅子拎下来,我们赶紧捂上耳朵站远点,他用脚一踩,还没看清怎么踩的,踩了哪里,轰隆一声,喷香的米花子全在布袋子里了。
有时候,爆米花的炉子也会换成神奇的大机器,把米粒或玉米,和几粒糖精一起,扔进机器进口处,几秒之后就会从出口那里,源源不断地出来热乎乎的管状的米糊,米糊一开始是温软的,可以任意改变形状,在它变干僵硬之前,可以绕成毛线球那样的大团子,也可以拽成一根根的伞柄,这便是米花糖。
米花糖立马装进大大的塑料袋里,把袋口扎结实。这和爆米花一样,便是大人小孩的零食了。
前两年有次回老家,突然听见久违的爆炸声,赶紧带着小外甥他们去观看,小孩子们激动得就像几十年前的我们,回来后欢快地吃个不停,比超市里买来的零食更喜爱。
现在,他们都不知去哪了,应该都老了,走不动了吧。
一起不见的,还有摇着拨浪鼓的卖货郎,卖豆腐的,打酱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