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舒畅着我的胸怀。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剥去了棕色的外衣,洁白而光滑。马路边的小树叶,被风使劲儿地吹着,摇着,哗啦啦地~~响着。
明亮的路灯下 ,新修好的宽敞的马路边,往来车辆稀少。路边花坛里荒废着,长满密密麻麻的狗尾巴草,已由绿渐渐转黄 ,蛐蛐在草丛里高声地吟唱。行人三三两两,坐在路边石阶上,享受这秋风送来的清凉。一个胖胖的姑娘在疾步健走,路灯下,我看见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半个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我停下自行车,正准备拍,一忽儿月亮被云吞噬了。
在这样的秋夜,总让人心生淡淡的惆怅,思绪飘向久远。我想起我的老师,小学四、五年级和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师老师,他是我此生最难以忘怀的老师。
“你再也看不见你的老师了,你的师老师不在了。”去年某一天回老家,妈突然告诉我,她知道,师老师是我最敬重的老师。
“啊,我的师老师不在了!”我的心一阵难过,我还曾想某一天去看他 ,再也见不到可敬的师老师了。
“他是病死的,前两年还出去打工。他去世的时候才七十多点儿。”妈也在感叹人为什么这么快说没就没了。
2.
最后一次见师老师,在我二十九岁那年,距今二十一年过去,我从青年到如今知天命之年。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一年又一年。这中间我总想回老家时看看他,可时间总是身不由己。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每次回老家没去看看我的老师。
人生有很多的人和事,刹那间就相隔天涯,物是人非。总以为还有无数时间可相聚,总以为还有无数美景可回头 ,但往往事过境迁,错失眼前人,错失身边美景。
那次是从邯郸回老家买一批茶叶,我顺便去看一个叔伯大姨,那个大姨现在已经去世了。
那是夏末的一天,天已渐凉,沿着熟悉的大路,随大路一边是顺流而下的河流,经过一座新建的水泥桥,这是两条小河交汇处。
记得小学二年级,每次下雨,河水暴涨,淹没了通往河对面的一个个石礅,是老师将我们一个个学生背过河对面。如今那儿时的石墩,已换成水泥桥,可每次走到这桥上,总会驻足停留,想起老师背我们过河的情景。看那清澈的河水泛起浪花,淙淙地流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过桥,从田边小路往大姨家的方向走着。水田里,肥绿的秧苗露出浅绿色的稻穗儿,一阵风吹来,那油绿的稻叶随风轻摇,飘来稻禾的清香。路边田埂上,白色的小雏菊掐一朵,深深地嗅啊,那黄色的花蕊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沿着田边小路,看远处青山如墨,小路两边的青草,小野花儿连绵不断。放眼望去,眼前的绿啊,沟坎相连,几乎看不见泥土,连空气里都飘荡着绿色。
稻田的一边是一条小河,小河对面黑瓦白墙的塆儿前,有一座池塘,池塘里,飘着一小片一小片紫红的浮萍、淡绿的水浮莲。人们捞起来喂猪,听说猪吃后长虚膘,因为水生植物大多是水分。
稻田的尽头连着一座缓坡,上去,一条小路两边是马尾松林,地上浅浅地铺着棕色的松毛,有时会看见机灵的小松鼠从树间穿过。踩在松毛上,脚底有些打滑,有时要攀着树枝,否则你一不小心会哧溜溜~~一个跟头滑下去。
穿过松树林,豁然开朗,一片平地上长满绿油油的小草,各种野菜野花。顺着草地下去,就是大姨的塆儿。
3.
和大姨见面不久,她告诉我,我的师老师离她家很近,而且我的老同学,师老师的女儿也从外地回来了。
“是吗,大姨?那我去啦。”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穿过田间小路,我来到师老师家。
“吔,春儿,你咋来啦?”师老师见到我,意外地惊喜。十几年没见老师了,他还是那样地清瘦,眼窝深深,皮肤黄中带黑,见到老师,我既欣喜又有点酸楚,不知道老师这些年过的好吗?我和她女儿小青曾经同桌,她比我大一岁,我们也是要好的朋友。
“好多年没见您啦!师老师,你还是那样瘦。”
“唉,我就是那种瘦人。小青在家,你去找她聊,晚上就在这儿别走啊!”师老师说完出去了。
“好多年没见啦,老同学!”小青拉着我的手,她的笑容里带着苦涩。
“这些年你过的怎样?”我们手拉手,走进她家堂屋,和师母打过招呼,我和小青来到她房后。
我俩漫步在她房后的小山坡,夜幕已完全降临,西边一大片浅蓝色湖水样明亮的云 ,一抹晚霞与蓝色的云交织在一起,天空染成浅紫色。
“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吧?”小青问我。
“小青,叫小春来吃饭。”师母叫我们。
“姨,叫你受累,叫你服侍啦!”我随我大姨也喊师母姨。
“说么事(什么)呃,轻易不来滴,稀客!”
那晚师母做了一道南瓜焖肉,现在还记得那种面甜而香浓的味道。
“这些年还当老师吗?师老师。”
“没当了,我最近几年去南边儿打工了。当了三十年的老师,也没多少钱。”听老师说出去打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听说民办教师现在都考试转正了,你不是很亏吗?师老师?”
“啥亏不亏耶,离开就算了,我也不想了。春儿,你这些年都咋样?”
我跟老师谈了我这些年的经历。
“想想那时上学,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语文总是年级第一,作文我总当范文念。”他无不自豪地说。
我怎能不知道呢?师老师把我当自己女儿一样,老师们都对我特别好,所以每次放学走到大河边,班里有些调皮的男同学就喊着:“包庇,包庇!”他们总觉得老师是在包庇我,那时我心里很委屈,可是每学期期末我都是三好学生,那可是在黑板上画正字儿,全班同学评选的呀!
“师老师,上四年级,我们班去朱家坳打柴那一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回来,我们还写了作文儿。”我感慨万千!
“是啊,一晃过去快二十年了,弹指一瞬间!”师老师喝了一杯小酒。我突然想起五年级他给我们说的一句对偶句:山间竹笋 ,嘴尖皮厚腹中空;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他总是能出口成章,他讲起鲁迅的文章: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朗朗的声音,今犹在耳。
4.
那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秋天的一个上午,班主任师老师带着全班四十多名同学,去朱家坳打柴。那时,农村学校冬天取暖,都是自己准备柴禾,在教室后面烧一笼火取暖。
那天,真是我们作文里最爱用的词:秋高气爽,稻谷已收割很久,发黑的稻茬里生出嫩绿的秧苗。
我们四十多个学生,叽叽喳喳说着笑着,沿着大路往朱家坳进发。大路一边儿是潺潺的小河,另一边儿是泛绿的水田。秋风迎面吹来,吹散了女孩儿长辫的发梢,吹起了男孩儿浓密的黑发。
一路上,师老师又给我们讲起了故事,他肚子里装了满满的故事,总也讲不完。
有时候上着语文课,他会突然穿插给我们讲一段儿《隋唐演义》的故事,讲一段儿《三侠五义》的故事……
正是师老师对我影响深远,让我从那时起,就对文学产生了深深的痴迷和热爱。
四年级我就看了当时流行的长篇小说,作家浩然的《艳阳天》。
一路上,我们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记得小青的嗓音悠扬悦耳,她唱歌优美而动听。是她教会我唱了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唱着,笑着,闹着,我们高高兴兴地来到了朱家坳。
朱家坳林木参天 ,灌木丛里藏着一颗颗棕色的毛栗子,树林里铺满厚厚的枯叶。毛栗子的树叶半青半黄,枫叶一片金黄。班里最娇气的女孩儿柳湘霞,一会儿一声故意惊诧地尖叫,男同学叫她“娇气包儿”。
师老师脱下外套系在腰间,他从腰间麻绳绑起的木刀鞘里抽出厚重的弯刀 ,开始为女学生们砍树,男同学大多自己动手砍起来。
林间传来“咚~咚~咚~”的砍树声,一会儿,耳边传来“咔咔~~嚓嚓~”声,一棵碗口粗的树被放倒了。
“招呼点儿,招呼点儿,别让砍倒的树压住了!”同学们闪开身子。
汗水让男孩子们额头都贴着厚厚的头发 ,师老师背上已渗出点点汗珠。在这浓密的深山里,同学们干得热火朝天。师老师为最后一位女同学砍完一棵树,已累得气喘吁吁,风吹干了他背上的汗水。我们所有同学背起自己的那根树干往回走着。
回去的路上不像来时那么轻松,男同学如初生牛犊,背着自己的柴,雄赳赳地甩开膀子往回走着,女同学个子高大壮实的,也甩开手臂换肩背着。十来里的山路,对山村孩子也不算什么,他们从小就已习惯了吃苦。
那个“娇气包”不停地换肩,脸涨得通红,她实在背不动了,老师放下自己的柴 帮她背一段儿。而我也累得心慌气喘,有时老师也帮我背一段儿。就这样,男孩儿早早到校,女孩儿稀稀拉拉拖着后腿。
终于回到学校,老师开始过秤,因为每个同学一个冬天,要完成四十斤柴火的任务。男同学大多完成了,而女同学大多没有完成。
那个“娇气包”最少,她只有二十斤,而我倒数第二,才二十二斤。不够的,大家又从家里补齐斤数。那个二十二斤,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大人说我从小太斯文,上山干活儿,总比人家弄的少。
5.
少时记忆令人难以忘怀。
冬天的风肆虐地吹 ,风卷起唿哨从破窗外拼命地挤进来。雪花儿飞舞,山坡,操场,松树,房顶,积起厚厚的白雪。
有的同学中午回不去,师老师在教室后的火笼里,摆上同学们装满饭菜的洋瓷缸,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才放心地转身,迎着鹅毛大雪往回走着。雪花打湿了他的脸,他的黑发一会儿变成苍苍白发,一个雪人儿,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