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城市是在高一那年过年,哥哥带我去拜访一个表哥,行程匆匆,也没啥印象了,只记得看到了呼啸而过的火车,那是生平第一次。
第二次去城市是找表哥指导我填高考志愿。表哥是市里一所学校的副校长,我从乡下坐车到时,他的办公室里排满了等待志愿填报的学生和家长。表哥招呼我先坐下休息会,示意我自己倒水喝。我习惯性的边摇手边说不喝,结果一张口,夹杂着方言的塑料普通话就暴露了我乡下人的身份。表哥一边回答家长的问题,一边示意我不要客气,递给我纸杯子。我还真的渴了。接过杯子去打水,糟糕的是,我没见过饮水机。一个热水口,一个凉水口,旋转了半天不出水,一脸尴尬的我求助的望着身后的一个女生。她热情的给我用手示意向下按一下就好,但我可以感觉到她一脸的惊讶。恍惚间手中的杯子被人接过,表哥来帮我了。喝口水,压压惊,感觉自己真的是农村来的。走得匆忙也没换个好点的衣裳,短袖上还有洞洞,脚上的布鞋也是烂了边,同眼前的这些光鲜亮丽的家长和同学一比,我真的是土得掉渣。
看着表哥给一个个带着孩子的家长答疑解惑,我心里满是对城里人的羡慕。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似乎和校长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高考志愿这种事好多老师都是三缄其口,生怕说错,而城里人却可以随随便便就去拜访校长,并请求指导。当时就觉得,城里的校长亲民,城里的家长牛逼。
好不容易打发走最后一个家长,也到了中午下班时间,表哥带我回家吃饭,中间就接到电话,某家长有意请表哥吃饭,顺便帮孩子填报高考志愿。怕表哥不去,还有意搬了位老领导陪同,表哥推脱不过,只好改道前去,叮嘱我就当蹭饭,不要说话。饭桌上听他们聊各种专业的里里外外,真让我打开眼界,这些信息是我一辈子务农的父母和乡亲从来都不知道的。饭后,表哥指导我填了志愿,叮嘱我赶车回家。按着他说的路线我找到车站,平安到家。
第三次去城市是去上大学了。哥哥在宁波上班,安排我先去他那里玩玩,然后转车去长沙学校。家里爸妈大半辈子了没有走出过方圆百里,对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因此我只能独自上路,单骑闯关。天知道,我长这么大,除了读书看报干农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火车,但没有坐过火车,在邻居那里打听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明白火车站进站出站是怎回事。凭着一股劲,硬着头皮上路,当然了,内心倒是自信满满,充满期待,和哥哥约好时间,我就出发了,大清早出门,没有手机,如同失踪一样。
一路顺利。在去县城的班车上遇到一位同去省城的好心大哥,领我到了省城火车站,带我现场教学认识了一下火车站及坐车流程,然后他先行一步去贵阳了。我独自等车去宁波。快到点了,但见候车室的乘客就开始骚动起来,纷纷向门口挤过来。一过检票口,大家就开始步履匆匆向站台走去,随着大家我感觉自己不由自主越走越快,到了站台但见几位大叔扛着蛇皮袋子装的大行李开始飞奔,他们大概是出门打工的,袋子里装的是被褥之类。我倒是纳闷不已,又不用抢座,为何要飞奔?心里想着,可是我脚下却也被带起了节奏,没几步我就突然想把手里的大袋子扔掉。本来就重,再一跑起来,更觉得死沉死沉的。嘴里小声骂着,但还得狼狈的往前赶着。第一次发现,上火车原来也是体力的比拼。
好不容易挤上火车,但见各位刚刚飞奔上车的大叔正坐在座位上喘着粗气,脸上却都挂着一副满足的喜悦。等我找到座位要放行李时,只见许多蛇皮袋子装的行李已经塞满了货架,而且都在离主人不远的黄金位置,而后上车者就没那么幸运,或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或行李放得离自己很远。顿时我是恍然大悟,深感各位飞奔上车者的良苦用心,各位出行人士的确不易。
坐下后,我顺手就想把车票丢掉,转念一想,这是第一次坐火车,这票好歹有点纪念意义,就留下了。这个小爱好,在那一刻可是帮了我大忙,等到后面有列车员来查票时,我是暗吸凉气。那时候假如丢了票,没有实名制,还真是无凭无据。出发前,邻居叔叔说火车上盗匪横行,无处不在,弄得我这初出农村的小心脏心弦紧绷,为了安全,我出门除了带点够饱肚子的银两,也没敢带多余的岁币,假如丢了车票,还真拿不出补票的钱。
运气好,是个靠窗的座位,正好满足我一览沿途美景的愿望。怎奈事与愿违,火车所过之处多是荒郊野岭,没什么可观之处,但见窗外的树木山石河流房屋还有广告牌呼呼而过,夹带着铁轨与车轮撞击的“况且况且”声,我一会儿就困了,歪着脑袋,或趴在茶几上,一觉接一觉,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大半夜。同坐的几位是外出打工的安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聊个热火朝天,我听不懂也插不上话,只得默默呆着,一边凉快。
一路平安。从省城到宁波,算上晚点,火车跑了27个小时,出站后,天已经黑了。按照和哥哥的约定,我到站后,先找个电话亭给他打个电话,然后再坐公交车自己去他的住处。让我失望的是,偌大的火车站广场,找不到一个电话亭,我只找向路边的好心人求助。先是一位大叔,没等我讲完,他就直接走过将我忽略。然后是一位大妈,见我上前没等我开口,就直接摆手示意让我不要靠近,并说,不要过来,我不知道……弄得我一脸尴尬和茫然,我长得像坏人吗?终于有一位年轻的小哥愿意帮忙,不过,他还是很慎重的帮我拨通号码,听到有人接听后才把手机递给我。而等我一开口讲话,我注意到小哥的表情一下子就轻松了,待我挂了电话,他说,听你方言口音,我们是老乡啊。想想刚刚那位大妈,再比比这位小哥,我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出门在外,还是老乡好。
接到我电话的时候,我哥正在来火车站的公交车上。考虑到火车会晚点,所以他打算来接我。只可惜,当他前一天电话回家里通知我时,我已经出发了,失去联系了。
等哥哥期间,看到了一个垃圾桶,想起了包里没吃完的饼。没出过门,也不知道该带啥吃的。按照邻居叔叔的意思买了桶方便面,在车站又买了两个饼,寻思着应该够了。不料,方便面吃完了,那饼冰冷干硬的实在不好下咽。而车上卖的其他东西,太贵,摸摸口袋,实在不舍得。现在,犹豫了一下,想着如果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批评我不爱惜自己,就把那没吃完的饼扔到了垃圾桶里,毁尸灭迹。也算浪费了一次粮食,罪过啊罪过。
哥哥接我上了公交,就听到车里有语音提示,请看好自己的行李和小孩,下车请走斑马线,注意扒手……我心想着,看来这城里小偷真的很多,以至于公交车上都要语音提示。
随着公交车晃荡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哥哥的住处。嫂子(那时候还是女朋友)端上来刚出锅的面条招呼我吃饭。我坐着凳子扒在桌边吃饭,却感觉到凳子在晃动,好似08年地震一般,引得我哥我嫂子一阵狐疑,然后示意我看头顶的灯纹丝未动,是我在火车上晃久了出现了错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我起床,哥哥已经上班走了,嫂子调休在家。我想问她借个大盆子洗衣服,就去敲她卧室的门。好一阵,嫂子迷离着双眼穿着衣服开了门,一脸不好意思的说,你起得这么早,要干什么去吗?我们休假都是要好好补一下觉的。我才感觉到我还没有适应城里人的生活节奏,在家的话,现在这个时间早就去田里给庄稼除草施肥了。
嫂子说完就去睡自己的觉了。我闲来无事,就自己出门去转转,熟悉熟悉环境,特意认真看了看楼栋牌号及周边标志性建筑和方向,以免我这路痴走错了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出门沿着街道走,这是城市里的街道,我要好好体验体验。还记得小时候,一群孩子在一起憧憬明天,纠结这城市到里夏天到底热不热。有人说,城市里生活水平高,肯定不热,有人说,城市里的街道都是水泥楼房晒得肯定热,另一位就问你没有去过城市,凭什么这么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去我们镇上的街道体验过,那是一样的。说得振振有词。随后伴随着的就是一阵嘘声和不屑,我们那个小镇街道怎么能和城市比……却说我昨天刚下火车,顿觉这宁波酷热难耐,好似农村的玉米地,密不透风,湿粘粘的,很不习惯。今天艳阳高照,仍然很热,在一片砖头水泥的森林中,比农村更热。
心里想着,脚步不停,不觉已经走到道路尽头,这条路是个死胡同,却见道路尽头垃圾成堆,蚊蝇横飞,臭味熏天,大煞风景。原路返回,不巧看到一幕让我对城市的印象大打折扣。只见马路对面过来一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到路这边刚迈上马路牙子之上时,忽然解开裤子,对着墙角,画起了地图,撒起一江春水。恰巧路边走来一妙龄少女,来不及躲避,还好反应神速,撑开手中遮阳伞,半遮着而过,看似自若,尴尬之情跃然纸上。
不觉间,就见一条小河横贯而过,沿河堤看去,一座座小桥矗立,典型的江南小城特色。桥上来往行人不多,主要是周内上班的缘故。到夜里,桥上摆地摊卖袜子小首饰手机壳的颇多。拉个凳子,摆个桌子,开个小台灯,吹着凉风好不惬意。还有人打个招牌祖传贴膜。寻思这贴膜人的祖上大概就是用报纸糊墙的,技术纯熟,传到这一代,与时俱进,开始手机贴膜了。还有好多算命的,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唾沫横飞,自信满满。曾经我还一直以为城里人都是讲普通话的。
河水难言清澈,偶尔还有恶臭扑鼻而来,但坐在河边钓鱼的人却似乎不受丝毫影响。上钩的鱼儿也就一指见长,而这似乎不重要。只见一垂钓者要离开,先数数桶里的鱼数,和同伴分享分享战绩,然后就全部倒入河中,收拾工具,扬长而去,一副怡然自得之情,真可谓钓的不是鱼,是情怀。而我当时的感觉是,这城里人真闲。
哥哥上班忙,早出晚归,而那时候我往往都睡了。终于到了周末,哥哥休息。我陪他去菜市场。城里的菜市场倒是和农村差别不大,就是比较集中,物品更加丰富。沿海城市,鱼类海鲜类较多。看那卖鱼的,捉鱼,杀鱼,溅得自己一身脏,好不辛苦。后来才知,和我们乡下比,此卖菜非彼卖菜。这里好多卖菜的师傅都是当地的富人,家里的地都被征用建厂了,补偿的钱完全可以幸福到老,做个小生意只是为了充实生活,消遣时光罢了。
大约一周后,我去长沙报道的时间到了。哥哥上班忙,我又是一次独自上路。不过,有了上次出门经历,大家对我也是放心不少。先火车西南走株洲,再汽车北上长沙。汽车到站时候,我已经是头晕目眩,恶心难耐,晕车。下车后,我找了个树荫,喝水压惊,吹了好一阵凉风,总算舒服了点。期间,有好几个小伙到我面前推销,一副神秘的样子,小声问我,要苹果吗?要三星吗?
提着行李,去找到学校的公交车。此时我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没有经验,看着一辆辆公交车,愣是不知道该坐哪趟车。去问了个出租车司机师傅,他一口地道的长沙话叨叨了半天,我总算明白,大概意思是说,我不知道,但是你如果坐我的车,我可以送你到那。再一问价钱,太贵,不愿意。只好再去看公交车,眼睛瞄到了火车站三个字,顿时有了主意。学校通知书上标有火车站到学校的公交线,同时,火车站有学校安排的接送校车。于是我心头一喜,花了两块钱直奔火车站。后来看了地图,真是跑了不少冤枉路。这一趟公交晃了一个多小时,自然又是晕的我痛苦难耐。
后面到了火车站,上了校车,一切都很顺利了……
那年过年回家,和亲戚朋友们聊起了我这独自一人去大学的经历,颇有感触。姑姑心疼我,说,孩子不容易,家里人要不年龄大了,要不没出过远门,没有合适的人送(去学校)。表哥接过话圆场说,没关系,他们读了那么多书,有闯劲。表嫂说,自己一个人去,也是个锻炼和体验。的确是个值得一生回味的体验,可惜的是,有这种体验的孩子似乎越来越少了。等过了两年,表哥表嫂的孩子也上大学了,我听说他们可是全家上阵,浩浩荡荡,送孩子去学校的。
有朋友说,你真不容易,那么远的一个人去,看着别人家前呼后拥的,满是帮手,自己感觉应该也是蛮辛酸的。我笑笑没吱声。其实,所谓别人的辛酸,都是我们自己强加给对方的感情,都是在自己的角度意淫的结果。那段经历对我,除了坐车转车,舟车劳顿,晕车搞得我生不如死外,谈不上丝毫辛酸,从小到大,家里给不了的支持,就自己去闯去拿主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