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受到的教育里面,逃票还不算什么道德败坏的丢人事情,相反,如果你能从重重检查里成功逃个票,家人还会对你竖个大拇指——这娃儿还有点聪明呐。
那都是早些年的事儿了,逃票这行为虽说是有意为之,也不能真的算坏心眼,大多都是家长本着“节约”的原则,跟相关规定打个擦边球嘛。一米二以下免票,一米二至一米五半票。
至于这有没有一米二,有没有一米五,就跟你当时背打得直不直,在人群中显不显眼有很大关系了。
我念初一那年,我们三姐弟才第一次坐火车,我们三从小就长得矮矮小小,寒暑假妈妈来接我们到城里玩,自然想都不会想到买票的事情。
妈妈交代过我们:进站时就往里冲,出站时就往外跑,在车上就坐着别动,听到乘务员喊检票就躲厕所里去。我们牢记在心。
那时火车站的一切都还不那么完善,逃票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更何况遇到这么聪明的家长。
进站时,有时会被揪住问,“这个娃娃必须买票。”或者“一个家长只能免费带一个孩子。”我妈都急急地说,“来不及了,上车再补票吧!”
车上少有查票。
到出站时,有时根本不会查票,直接放行。有时会。如若没那么幸运,遇上查票,我们三便挨个排好,到我们时,我们都说,“我的票在后面,我妈那里。”说完一个跑掉一个,轮到我妈,“你娃儿的票呢?”“我哪来娃儿,我就一个人。”“诶,那几个不是你的啊?”转身指我们,我们早就跑开了。
有了一两次逃票的经历,我们自认为应付查票这种事,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很有一套的了。
可姜还是老的辣,农村娃始终是农村娃呀。
就有这么一个暑假,等我们成功地混上火车之后,查票的阿姨终于把我跟弟弟逮着了。
听到“查票”声,我带着弟弟走左边厕所,妹妹走右边厕所。
飞快走到厕所门口,可厕所里的人就是不出来。估摸着也是一个逃票的吧。
我跟弟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逮个正着。
“你们的票呢?”
“妈妈那里。”
“你们的妈妈呢。”
我们很有默契,都不说话。
乘务员是个三四十岁的阿姨,声音又大又尖,一点都不和善。她估计很有经验了,这寒暑假来坐火车的娃儿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很多还是第一次进城的。她手背后面,扫视了我们两个的穿着,眼神上下游移,嘴巴左右濡动,随即抽出一只手,指向我们,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要是没票,还不带我去找你们的妈妈,我就把你们推下车。”
我们心里有一点儿害怕,但就是不说话。
阿姨并没打算放过我们,而是拿出一个黑坨坨,对着它吼啊吼。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个叔叔。
叔叔把我俩拉到火车车厢的链接处。阿姨最后一次问我:“你妈妈呢?再不说我把你丢下去。”
我拉着弟弟,怯懦极了,就是不说。
“小张,把车门打开!先给弟弟扔下去。”阿姨命令道。
不由分说,只见那个叔叔已经从腰间取下钥匙,选出其中一把,对着钥匙孔转啊转。
我看着行驶的飞快的列车,树木河流从我眼前飞驰而过,脑子很乱,可能一会在想要不要去找妈妈,一会在想真被丢下去该怎么办;也可能什么也没想。事实上恐惧已经占据了我的心头,我根本什么也想不了。
叔叔的钥匙还在转呀转,我害怕极了,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
叔叔真的把车门打开了,叔叔拉着我背上的衣服,我跟弟弟哭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地往后缩。
阿姨见状安慰我们说:“孩子,别哭,快带我去找你们的妈妈!只要你妈妈给你们补了票,我们就不会把你们丢下车了。”
我怀着无边恐惧,牵着弟弟,把乘务员领到了妈妈跟前。
妈妈看我的眼光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我低下头。
“这是你的娃儿啊?”
“不是啊。”
“那娃儿咋说你是她妈,她咋不说别个是她妈!”
……
最后妈妈不情不愿,还很生气地,看样子还准备待会儿就要收拾一下我似的,补了票。
妈妈一把把我们拉过去,“你咋那么蠢?还把人带过来。”
“不带过来他们要把我们扔下车。”我心有余悸,怯怯地说。
“吓你的你不晓得啊,哪个敢把你们扔下车?”
“他们都把车门打开了……”
邻座的一个阿姨看着我们娘几个,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了好了,他们吓娃儿肯定是有他们的办法的。”
我们这才缓缓收住眼泪。
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惊险刺激的查票事件一个时辰之后,火车终于安全地抵达了成都北站。
我们匆匆下车,行到出站检票口,空空荡荡,渺无一人。
妈妈仍心有忿忿地指着我说:“看,都怪你,白瞎两张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