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看到儿子在微信里的一篇记事,一张照片,一句话。
远在英国的孙子已经一岁四个月了,是全家人的生活中心,每周末两地视频聊天是我们必做之事,由于八小时时差,只能选在他们吃早餐我们吃晚饭的时间通话,偶尔也在深夜续聊。一岁多的小朋友已经有自己的主动意识和行为了,开始有个性、耍脾气了,游离在想走不敢走边缘,嘴里也念念有词,开始学着说话了。
每次视频,看着小孙子一声声奶里奶气的丫丫语,“恭喜发财”拜年礼,“I love you”举手式,冲着手机里的爷爷奶奶露出的笑脸,千里之外的我们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每每这时,夫人都会说同样的一句话:“一看见可爱的宝宝,所有烦恼都不见了。”
为了早点听到小孙子的一声“爷爷”、“奶奶”,夫人和我每次都会抢着把脑袋挤进小小的屏幕里,对着手机重复着:“我是奶奶,叫‘奶奶’,‘奶奶’”,“我是爷爷,叫‘爷爷’,‘爷爷’”。
尽管相隔万里,但英国那边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了如指掌,哪天下雪了,气温几度,哪天出去玩了,又买了哪些玩具,宝宝又带来什么惊喜了,都会发些视频、照片或文字过来,让我们同步分享。
儿子那副图片的画外音:“传承 ……也使我想起我的父亲!”,应该是想起了他的童年,我陪他玩的记忆。
是呀,儿子小的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每天下班急急忙忙赶回家,想方设法逗儿子笑,教儿子学说话,陪儿子玩游戏,做鬼脸、扮洋相,从抱他、悠他、背他、扶他、牵他、追他,转眼间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满地跑的小伙子,爷俩满屋子躲猫猫,藏柜里、躲床底、被窝里、纸箱里,嬉笑打闹,房间里到处都是父子俩的欢声笑语。尽管玩具不多,但玩得很开心,也亲手做玩具给儿子玩。记得用毛巾叠出一只老鼠,抱在怀里,一只手安慰老鼠,另一只手不经意轻轻一勾,老鼠到处乱跑,逗得儿子咯咯大笑,捡回来递给我继续玩。
发生在儿子身上三个最为经典的故事:一,由于身在深圳,左邻右舍、楼上楼下广东人居多。尽管我们一家人不会讲广东话,但还是可以来两句:“走神”,“有冇搞错”,“呀一撒色恩 箩叉八狗撒”等。儿子大概有两岁多,当时电视里正播放连续剧《倚天屠龙记》,天天追着看,儿子也入戏着了迷,有一天吃饭时,儿子突然一句“二天屠龙记”开始了,让我们整整笑了几天。
二,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港台歌星红遍大江南北,卡拉OK火爆。一天老店友们拖家带口相聚,席间两个5、6岁的孩子竟然一句不露、一字不差地把《红尘滚滚》完美演绎下来,其中节拍、音调都恰到好处,把满屋子叔叔伯伯阿姨们个个都惊呆了,但平时儿子从来没有哼唱过半句。
三,儿子刚学会打电话,有一次儿子热心的帮忙拨打电话,拨完号码后,儿子接听一下马上放下,表情茫然说:“警察正在拨。”没搞明白,重拨后,拿起话筒听到:“您拨的号码有误,请查证再拨。”又笑了几天。
伴随着儿子一天天成长,大大小小的玩具装满了一箱又一箱,欢歌笑语也送走了一个个春夏冬秋,一家三口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那时候不觉得什么是苦,什么是累,天天都是那么高兴,那么快乐,那么精神抖擞,那么朝气蓬勃。
儿子终于背上了小书包,开始他的求学之路。从以前的教他玩游戏,到后来的限制玩游戏。每天下班回家首先摸摸电视机和电脑是不是热的,甚至把电脑的内存条拔掉藏起来。但心里还是希望把游玩时间还给儿子的,总觉得把一个孩子的玩耍时间给剥夺了是不人道的,一个人的童年就应该是玩耍的童年,欢乐的童年,多彩的童年,美好的童年,值得回忆的童年。所以有时间就陪着儿子一起玩游戏,《魂斗罗》,《打飞机》都是我们父子俩玩的最多的二人游戏。在儿子大学时期,我还鼓励他利用自己天时、地理、人和优势和同学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活动,橄榄球就是他组织的不错活动。
随着儿子渐渐长大,已经开始教给他生活的知识、做人的道理,有些言语传教,有些身心力行。常跟他说:要保护好自己的脚,尽量穿合脚的鞋、好一点的鞋;大人的话不一定都是对的,也有错的时候;老师的话也有不对的时候;坏人不一定生来就是坏的,坏人多数是在不该有的时间,地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鬼不都是厉鬼,也有冤屈鬼;世上好人总比坏人多,好事情总比坏事情多;一个男人最爱的女人也就两三个,妈妈、妻子、女儿等等。
有几件对儿子不妥事情让我稍有内疚。
记得你把手电筒拆开了没还原回去,刚好有一天停电,找出手电筒发现坏了,当场把你训斥了一通,吓得你不知所措;
还有租住在赤尾村的三楼时,有一天吃饭时喊你,你在二楼没有回答,后来打了你;
还有,记不清因为何事了,很多次也打了你,有时打得很重,对不起;
还有,我和你妈妈为了三尺柜台能给我们带来多一点收获,把你一个人锁在家里,任你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上,冻得屁股冰凉;
还有你和同学第一次跑到蛇口买玩具,回来狠狠的训斥了你;
还有答应了你周末去公园玩,但多次放了鸽子;
初中时,偷懒没有送你去学校,让小地痞抢了钱还打了你;
还有,还有,,,对不起你,儿子。
值得欣慰的是,在儿子成长过程中,遇到过很好的老师,我也扮演过不错的角色。
在所有教过你的老师中,初中的那个语文老师给我影响最深,我认为他是最好的老师,合格的老师;
高中的教导处老师、宿舍楼老师,是最不合格的老师,因为那件事我还自己夸了自己好久;
对叛逆期的儿子说过:你看爸爸、妈妈啥都不顺眼,一星期不说一句话很正常,我也有过;
我曾经对班主任状告你下课后不复习反而打球不肖一顾;
准备高考时,帮你分析自己优势和劣势,区别对待;
。。。。。。
是呀,随着你渐渐长大,我俩并排比赛跑的时候,已经渐渐追不上你了。
和你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和你讲话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和你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和你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你终于长大了,有自己的儿子了;
我的父亲离开5年多了,父亲的影子已经变得模糊。最后一次是在深夜里,我握着躺在冰床上父亲冰凉的手,抚摸着他冰冷的头,看着已不再说话的他,喊着“爸爸”,不知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大声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转身跑到里屋看见母亲还安静的样子,悬着的心才着了地。赶回来时,在机场躲在角落里呜咽了一会儿,一路上想的最多的是母亲会是怎样的,相依为命的老伴离她而去了,她会怎么样?父亲身材单薄瘦小,母亲健壮有力,父亲脑梗多年,言语不清、进食不便,母亲常给他喂食。虽然两个弟弟、妹妹轮流照顾,晚辈们都大爱孝顺,但是最担当的还是老母亲,经常半夜三更搀来扶去,夜不能寝,常常累得老母亲也叫苦连天。现今老伴先去,虽身心轻松,但不再有人拌嘴解闷,不再有人说起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不再有人一起回忆曾经喂过的牛、喂过的猪、喂过的鸡的故事,再也没有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相伴入睡,再也看不见那晃来晃去的颤颤巍巍瘦小身影了,80岁的老母亲如何是好?
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一生历经磨难、坎坷,吃过的苦我无法想象,无从体会。父亲从未提过,只是母亲偶尔说起。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莫过于父亲换班时带回家的满满一跨包白馒头,那可是我们弟兄几个翘首期盼的最贵重的礼物。每次母亲都给我们先分半个吃,其他的藏起来慢慢吃。我和弟弟曾经合伙联手偷吃过母亲吊在屋梁上白馒头,结果挨了一顿打。
家里平时从不做过纯白面馒头,只有过年时才会做。过年是那个年代所有孩子最盼望的事情,有好多馒头、包子、炸果子,还有肉,还有新衣服穿。
红薯是我童年时期的活命粮,最爱吃是围在灶炉上烤了一晚上红薯仔,每天早上上学衣服口袋里装得慢慢的,路上吃、课间吃,甚至上课也偷偷吃。蒸熟烤过的红薯仔吃起来甜甜的、筋道、有韧性、耐嚼,那是老家农村校园的一道风景。
一部分红薯挖地窖储藏,一部分红薯加工成片状,撒在麦地里晒干,一部分可打粉做粉条,其余的储藏起来,春天粮食紧张时可下锅煮稀饭吃。
每年春天都是父亲、母亲最犯愁的季节,春天没有新粮可吃,去年的也吃的差不多了,父亲带回家的白馒头就显得更重要了,有时会多带些,有时会多回来一趟。
兄弟几个我是去父亲厂里次数最多、累计时间最长的一个,每次都会吃的白白胖胖。父亲的宿舍有吊扇、有闹钟,用的是电灯,几个叔叔一起住,还有大澡堂。厂里做耐火砖,还做碗、缸,村里很多人家里的碗和缸都是父亲厂里的。还见过父亲厂里种的几颗向日葵,拿着向日葵吃上面的新鲜瓜子。记得一次父亲和工友们在打篮球,我坐在篮板下面,结果被一个篮球正好砸中脑袋,哭了半天。
小的时候每次都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有一个木椅子卡在车梁上,慢慢大了就坐在后面座位上,家里距离父亲厂里不到三十公里,一趟差不多两个小时。
有一次家里养的大黄狗跟着我和父亲来到了厂里,几天后父亲带我第一次坐火车去新乡看我的眼睛,几天后回来,大黄狗不见了,后来知道它自己回家去了。
后来我住校上高中了,再后来我出远门上大学了。记得大学临走之前,父亲交代说:跟高中一样,要听老师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没钱就给我们写信说,该吃吃,该喝喝,但不要浪费。要跟好人在一起,不要跟不好人的在一起,千万不要学坏了。
大学毕业分配上班了,退休的父亲嘱咐我:上班了,要听领导的话,跟同事搞好关系,好好跟师傅学本事,干好工作,不要让领导操心。
后来到深圳上班了,父亲也嘱咐我:到哪都要听领导的话,好好去干吧。
退休了的父亲回到了家,拿起了锄头、镰刀,挑起了扁担,拉起了车,除了忙地里的庄稼,还养了一头牛,一有空闲到处割草喂牛。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与母亲一起把院子空地变成了菜园,空置老院子变成了小树林。父亲内向涵蓄,不喜言谈,小村子几十户人家,除了三两家,从没登过其他家门。极少串门聊天,家里有事借个东西啥的都是母亲跑东家串西家,为此母亲经常说“父亲老头了还跟大姑娘似的害羞”之类的话。反而同龄的老头老太太经常登门闲坐海聊,东家长西家短的、娶妻嫁女的、养牛喂猪的、邻村旁社的、偷鸡摸狗的、陈年旧月的、时下流行的都是谈话的内容。往往父亲是最好的听众,少言寡语、很少插嘴问话,也从未和任何人拌过嘴、红过脸,几乎全村人都夸父亲脾气好。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们重复着同样的故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父亲也走了。
我们兄弟几个和妹妹打小都很听话,从没和父亲顶过嘴,都是和大包大揽的母亲经常发生口舌之争,但都是极孝敬父母的儿女。
父亲的音容笑貌已渐渐模糊,跟父亲有关的往事已不再提起,但父亲的形象一直伴随着我,那种与世无争、低调做人、从不张扬、方便于人、善待友人、节俭持家的品性已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浸入我的骨骼中,印烙在我的心扉上,伴我永远。
同父亲一样,我不曾有何宏伟目标和远大理想,也没有给儿子绘制不可及的人生前景。像父亲嘱咐我那样:上学要听老师话,上班要听领导话,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嘱咐儿子时我增加一些注释:老师的话不一定都对,大人的话也不一定都对;精通一门技能为了吃饭,多学两门手艺为了更好生活;任何人都没有自己对自己好,对自己好才有可能对别人好;做一个不给别人、不给社会添负担的人;感谢与你并肩走过的人,祝福与你擦肩而过的人;珍惜身边的人,爱你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