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季风清亦温柔

 风轻轻地吹过了这一夏,天空泛着秋色,安和宁远。

  书上说,有风的季节是个好季节,心底的愿望能够叫神明听见。

  那么这大约是个好季节吧,微凉的风抚过脸颊如同绸缎,温柔得令人心惊。

  我打电话给你,很大声地喊,爷爷!

  电话那头的你却是无比迟钝,你慢吞吞地问,啊,是谁啊?

  我那么努力地朝着电话喊你,可我喊了那么久,从头到尾,你始终都没能听出我的声音,不知道我是谁。

  我突然想到,你大概是真的很老了。

  心脏忍不住抽痛起来,眼泪轻轻地滚落。

  忍不住轻声问岁月,可不可以让你老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不可以……

  风里带来微微的叹息。

  后来我终于去看你,当你伛偻的身影映入我的眼中,当你用惊讶又带着喜悦的目光看我,当你的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我几乎,就真的要落下泪来。

  爷爷,你真的,很老了。

  那天原本应该是我做饭给你吃的,可你固执地给我煎了蛋,端上来是很普通的样子。我吃了一口,很咸,而且太过油腻。

  然而你那么期待地问我,咸吗?淡吗?好吃吗?

  我笑着答,不咸。不淡。很好吃。于是你又笑出很浓的皱纹来,孩童一样低头扒了口饭。我心里轻轻一痛,忍不住认真的凝视你苍老的面容,那么认真,那么认真,害怕岁月带走你这一刻的孩子气,从此陌然一生。

  然后我就愣住了。

  你浑浊的眼睛里有晶莹的光。

  那样澄澈的,泪光。

  我惊得把头埋到碗里去,不敢抬头看你。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终是没能忍住,掉进了衣服里,然后渗入,消弭。

  我害怕,真的害怕,曾经那样强势的你,曾经那样倔强的你,如今,却变得如此容易伤感和脆弱。我怕你慢慢衰老下去,然后记忆也慢慢变得模糊,终有一天,见到我时真的就不再记得我。我好怕你会用完全陌生的眼光看我,好怕你说根本不认识我。

  我抬头看向窗外,很多年前你亲手种下的树如今依然挺拔,被风摇得沙沙作响,而当初抚弄新叶的手,如今却已充满褶皱。

  一想到你会渐渐枯老,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就开始隐隐作痛。

  如今的你,那么的像一个古董瓷瓶,饱经岁月的风雨和寒霜,那么顽固,却又那么脆弱。你的身上和心上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而那其中最沉重的一笔,是温润的、又轻又重的,爱。

  因为爱,你所以顽固,因为爱,你所以脆弱。

  有一天,你会变得好,老好老,老到成了一个孩童,老到忘了一切,而你唯一不会忘的,大概就是爱了吧,你那么认真的去爱,爱一切你的可爱的。

  我也好爱你啊,爷爷。

  我行走在路上,终于如一个孩子般泪流满面。

  书上说,有风的季节是个好季节,心底的愿望可以叫神明听见。

  那么,亲爱的神明啊——我希望,以后的每个夏天,我都能够陪着我的爷爷一起走过。

  我爱爷爷。我爱爷爷。我爱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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