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宝荣穿着那件皮夹克再次出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但他知道遇见黎耀辉的概率极小,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见到他了。
生病的时候整天下不了床,躺着又开始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地阖不上眼。有几次好不容易浅浅入眠,半夜里又被梦惊醒,梦里出现的总是同一个场景——那个下午黎耀辉和张宛在小巷踢足球,阿辉在阳光下笑得很开心。
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就这样一整晚梦见那个人开心的样子,哪怕是和别人在一起也没所谓。但是这个梦真的做不下去了,他感受到那种从胸腔扩散开来的剧痛,就好像几万根银针一齐钉在骨髓中一样,他就是一条将死的鱼,翻着泛白的肚皮拼命蹦跳着,摸索到病床边的看护铃。片刻之后一个年纪稍长的女护工满脸不耐地走进来,帮他翻个身,抑或是捶打几下他僵硬的四肢。
雨还在下。这是一种很疏落的雨,打湿了地面之后仿佛就懒得再让街道上积一汪水,比香港的雨薄得多,大概也就只比晨雾厚些。的士的顶灯在略显昏暗的街道上格外亮,驶过马路的时候光就穿梭成一条细长的线,酒吧落地窗上映出它清晰的影像。
何宝荣站在那扇窗前,忽然觉得酒吧老板贝塞也像这里的雨一样懒,落地窗上的字母贴饰竟然还是老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酒吧今晚没有开门,也许是这个地方本身就不欢迎他的到来,不欢迎一个当初决然离开的人。
他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玻璃上映出的是右半边脸上一道深深的法令纹,这明明应该是那个人的样子,他心想,随手伸进口袋里,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含在唇边。
火机噌地一下冒出一簇橘色的火焰,现在这大概是他的世界里唯一鲜活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