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天动地的锣鼓声和悲天怆地的哭喊声中,爷爷上路了。他的归宿在北山之阳,那里埋葬着爷爷一生的愿望,他说,在那时里他可以注视他的子孙万代。
就在这年,我以冠绝全县的成绩考进省府第一学院。临开学时,我作为爷爷唯一的孙儿,在正堂屋那块“耕读世家”的匾额下隆重地插上一柱香,叩了两个头,然后上路了。按说,在这块匾额下叩过头的所的苗裔中,属我为门楣增添的光彩最为炫目,因而,在路上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爷爷深情的凝视。
毕业后,我漂零到了更远的南方大都市,在滚滚人流和连绵高楼的阴影里,红尘满面的我拖着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走进闪烁迷离的流彩灯,浇灌着高脚酒杯里的液体,以及爵士乐那跌宕回环的旋律;在高跟鞋与频闪灯交相磕碰出的节奏中,应酬着莺莺燕燕的娇声滴语。在我整个的青春年华,由于注入了一种迷嫣的生存哲理,我的世界似乎不再苍白。
一个午夜,满身酒污的我跌倒在一个荒僻的深巷。于空茫中,我听到一个深沉的召唤:“回来吧!孩子”
我倏地站起身来,——这不是爷爷的声音?我慌忙回顾,我惶然奔蹿,可四周寥无人影,呈现在我面前只是一个冷寂的世界。此时,夜半的寒意悚得我浑身颤抖。
我又回到故乡那掺和着书香的泥土中,沿曲折的山路,我一步步走进爷爷的凝视。这时,风低吟着,枝叶抖索着,我在爷爷面前站定……一只乌鸦扑腾飞来,又悄然溜走。我无言。
于无言中,我同爷爷交谈了将近一个世纪。在我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白发蔓生时,才慌忙奔下山来,走过一片片荒野,走过四季,走过所有的迷惘,走进千山万壑……
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别人的爷爷,接着走向我的生命之端。也许,我最终将埋葬于一个遥远的山谷,那将是爷爷永远注视不到的地方。
1995年2月27日
说明:二十多年前的小小说,上个世纪末一代人的三观之变……取此超短小说,为“简书”小说集奠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