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阳光照在脸上,我睁开眼,感觉事情不妙。
皮肤都变成了鳞片,全身糊了一层铠甲。满床皮屑,躺在自己皮屑上就像心上长了个疙瘩。我一点点挪着身子下床,伸手抚过床单,皮屑翻滚在手掌下,触感让我心惊。
我从胳膊上揭下一块鳞片,流出一点黄水来,黄水很快又凝结。
我盯着手掌看了一会,手心里一些毛细血管依然红润:妈的,老子这是要进化了?还好这双手是好的,要不连真他妈啥也干不了了。
僵硬走出屋去,爸妈坐在餐桌旁吃饭,我咧咧嘴,“妈的,太难受了!”
“没事儿砸,肯定能好,先吃早饭吧,吃完饭还去找高大夫看看。”
我摆手,“哎,不找高大夫了,肯定看不好。”挪到桌旁缓缓拉出椅子缓缓坐下。
我爸笑起来,“你胳膊腿儿还不敢动啊!”
我又摆手,“不想动,难受!”
“你看看,我就说他肯定不去高丹那儿了吧。”
盯着我脖子看一会,我爸伸手要摸,我猛后撤,“别动别动,难受。”
“这次是真挺严重的呀,脖子上干的像爆皮了一样,皮肤全都翘起来了。”
“就是因为你昨晚拿的那个药膏,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妈撇嘴,看了看我爸。
“你咋知道就是药膏的事,这么严重肯定是一直都不太好,积累到一定程度质变成这样的。”
“那到底不还是因为那药膏才爆发出来的吗!”
我敲敲桌子,“应该是这段时间抹的东西太多了,皮肤根本吸收不了,这下一次都吐出来了。”
我妈努努嘴,“对呀,又是大宝又是那个红药膏,又是马油啥的,确实抹的太多了。”
我爸想了想,“那其实这样反出来也是好事说不定!”
“这句还有点道理,对呀,要不一直积在里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毛病呢,都表出来就好了!”
“今晚不去了,明也不去了。”我昂头。
“行,没问题!先吃饭吧。”我妈摸一下我眼前的碗边,盛着小米粥,“凉了都,热热吧?”
我端碗喝了一口,“不凉不凉,不用热。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去!”
我爸点点头,“行,依你的性子现在这样也没法去!”
“不想吃咸菜,喝点稀饭就行了。”我端起碗,咕嘟咕嘟。
“小子,我认识一个大夫,每周二在田村那块义诊三十个号,明天要不去找他看看?”
“中医大夫还是西医?”
“中医中医,西医我能叫他去看吗!”
“我一个同事找他看过。”
“拉倒吧,你同事介绍的没个好的。”我妈没好气。
“先听我说是不行!这个大夫三十来岁的时候大病一场,全身都瘫痪了那种,所有医院都看不好,后来四处寻访,遇到一个隐居的那种大医,一下给他治好了,他当时就指天起誓,要学医,发扬传统医术。然后他就自学二十多年,游历四方,现在医术挺厉害的好像。”我爸讲的神采奕奕。
“这是个什么故事,编的不像话了!儿砸,你去么。”
我听得入神,“像民间传说呀,去看看吧,也没什么坏处,咱们看的大夫多了,也不是他说啥就是啥的!”
“行,既然儿子说去那就去吧,明天咱们一得儿去。”
“别,你一去又好歪歪啦,你好好上班,我带儿子去。”
我妈瞥我爸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去呀,我还懒得去呢,儿砸,到时候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行啦儿子,反正明天也不用上学了,也不用写作业了,那就好好玩玩,别想皮肤的事了。天儿这么好,咱们一得儿出去踏青,放松心情!”
“诶,咱们去环海路逛一圈吧,小子,你是不是还没去过环海路。”
我妈眼睛一亮,“这个提议好,就去环海路兜风,叫着小殷!”
“环海路有啥好去的。”我撇嘴。
“那景,绝了!不去不知道!快点收拾,我在楼下等你们。”说着套上件T恤,上面画一只豹子,精神十足。
我酝酿一番,提起出门的勇气,喝口水,回屋抖床单。
画着许多小马的床单迎风招展,无数皮屑宛如风暴,在春光里闪耀翻飞。
大雪封山。
我领着几个小子连滚带翻往上爬,小山不很高,纯白连绵。
“陆工,怎么大雪天拉我们来爬山呀?”
“来,小郑,”我给小郑一只手,拉他站上我身旁的高地,“负责人说要开山,我总觉得未必能行,还是要自己过来看看的,雪天这片小山一定别有一番景致。”
“使劲爬小伙子们,年轻力壮的还没我一个老头爬得快!”我放声喊,朝下面一群埋头爬山的青年,我的技术员们。
前面平坦起来,树也稀松,我和小郑一路走出去,再往那边大概就是海。很快走到林缘,我又向前几步,小郑赶忙喊我。
我呆住了,摘下帽子,没听清小郑的话,北风刮的雪簌簌扑在我脸上。
白山巍巍迎着落雪,海浪滔滔拍打岸礁,满山雪松面着怒海迎风挺立,尘封的海滨故国奇丽而壮阔。
我抑制不住地想跪下亲吻这雪地,小郑在我一旁,小伙子们在我身后,他们朝相同的方向呆立着,神情肃穆。
良久,落雪润湿了眼眶,我满脸是水。“不能开山,陆工,不能开山!”小郑声音很大,因饱含的情感而动听。
“陆工,我们回去一起反对开山!”,他们和小郑一样。
“对,咱们就沿着海修,绝不斧凿这天工!”我朗声,一边激动的笑起来。
“走,咱们再往前走走!”
过了两年,路修好了,我们在海里捞起块石头,我刻了几个字,就把它放在路口。
路牌上写着“环海路 round sea”,路牌下立一块石头刻着“山海相拥,天地神工。陆承远。”
“陆承远是谁?”
“环海路的工程师,就是他反对开山,坚持沿海修路的!”
山俯身亲吻海,海展臂拥抱山,我折服了,人工与天工终于相得益彰,因为没有这路,大概没几人能踏上这片丘陵。
路依山起伏,随海蜿蜒,纵情而进,有时穿身入林,两旁松林高立,密不透风,我想若是冬日大雪,松树和路都披上白毯,童话世界不过如此;有时视野豁然开阔,远岸的雄姿一览无余,巨人卧海,嶙峋山石是健硕的肌肉,大群礁石是触摸大海的手掌…我几乎忘了皮肤的苦痛。
“前面那个山叫猫头山。”我妈指了指。
“哪个哪个?”我和殷都探头。
“你看,就从我这个方向,这个山头后面那个山头,像两个猫耳朵一样。”
我眯眼看,半晌也没认出猫耳朵,车眼看开到猫头山,“逸峰,你刚才看出来了吗?”
殷摊手歪头,“大舅,咱们在这儿停一会儿吧,下去看看。”
车驻猫头山头,殷立马蹦跶下去,我打了个瞌睡,胳膊肘顶在窗边撑着头。
我爸看一眼后视镜,扭过头,“你在那弄么呢,赶紧下车。”
我轻轻摸摸脖子,左摸一下右摸一下,“难受,懒得下去。”
“哎你个穷毛病,”我爸跨出车门,“难受更得下来活动活动,几溜的!”
车窗敲响两下,我微微扭头,我爸贴张脸在窗上,我一掌盖住窗上脸,车门旋即打开,我一歪身子倒下去,我爸一把牢抓我胳膊,靠着胳膊上的支点,我蹭下车去。
“活动活动,多跳跳儿砸,别老蔫着。”我妈在一旁笑。
我摇摇晃晃走上观海平台,殷坐栏杆上,我拍拍他屁股,他挪了挪,我也撑着栏杆放眼——碧海潮音一望空阔,颇有登临之感!
海风的咸味随高飞稀释,花香偶尔一阵飘溢。我爸也走过来,“好比亚景!”,接着放声大喊,清朗洪亮。
“这么好的景,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我突然想。
“有哇,后备箱里就有,拿出来喝点?”我爸拍我。
“太好了!”
“小殷也喝点?”
殷跳下来,“走着!”
三只小杯子,酒倾玉液,晶莹剔透,香寓于风。
我端起闻一口,捏着小杯直臂举起,“把酒临风!”
酒暖肠胃,让人兴致高涨。“下面还有个台子,下去看看。”
我们又顺宽石阶下去,平台修在山脚。“诶,这长了这么多酸浆草,我小时候上山经常吃。”我爸跳到沙地里蹲住,从土里掐下一颗野菜,摘一叶填进嘴。
“嗯,好味儿,你俩尝尝。”
我拿着一片,“好吃么。”我看殷,殷嚼几下,一边瞪大眼点点头,“不错,你尝尝。”
我也嚼了嚼,猛皱起眉“这也太酸了!”
“哈哈,不止酸,你嚼着没感觉有一股清香吗。”
平台上坐一老头,一手抓鱼竿,一手夹着烟猛吸,身旁桶水小半,几只小蟹。我和殷坐上石凳靠着石桌,我爸和老头聊起来。
“蟹子是不多?”
老头点头,“还行,有那么两个。”
“饵使的粉虫吗?”
“使的小鱼儿,粉虫敢么也能好使唤。”
“正好五个石凳,在这儿打保皇肯定贼舒服。”
“可以呀,就是风大扑克好刮海里了。”殷拍拍石桌。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保皇,走了,上车。”
“逸峰,咱们暑假来这儿骑车吧。”
“行啊,顺便带着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