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幻想,我们重逢时的场景。
电影中的重逢,女主角可能会霸气地逆袭,大墨镜和高跟鞋加持,机场一路霍霍生风,而镜头转向四目相对的画面时,总是在每个人眼中强加上沧桑和伤感,以及措手不及的局促。
为什么时间的流逝一定要把少年鲜活的灵气夺走,变化出世故的表演,落入俗得不能更俗的套子。
向来不曾认可妥协是一种正确,却又向来无法抵抗地随波逐流。是否不经意就粉饰了太平,模糊了棱角?
也许再见你时,我不如自己臆想中的那样骄傲得不可一世,炫酷得一时无两,也许我,仍然是这样一个我,小眼睛,大镜框,脸大鼻塌,身材畸形,甚至脖颈都因为常年伏案而弯曲佝偻,自信心不高,也没什么气质。
当然啦,不是说中国经济繁荣发展,就能连带着我也一起脱胎换骨,我进步太慢,跟不上主流的流速,没办法只能缓缓地自成一股支流。作为一条像是假的非主流,我们不一定要特意摆一个忧郁的姿势,吞几口烈酒,吐几个烟圈,但也同样不必要,故作大气圆融,顺理成章接受全部的约定俗成。
大部分时候我们如此尊重手中的工作,像是终于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同时几乎忽略掉所有的次要矛盾,包括被污染的空气,远方的老人,和心中的爱恨。
生活为什么一定要美好?遥远的距离就那么能产生更大的美好吗?
生活应该有的是感情,要有充沛的情绪。
再见你时,我希望自己的衣角都带着一点情绪,不甘的,婉转的,恨恨的……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样子,你很好,不影响我讨厌你,你不好,也不会减少我的思念。
我只需要在幻想的场景中,不断折腾着自己的造型,因为这是一场,如此漫长又寂寞的独角戏,你尽管躲开我,忘记我,成就我。
你想看我讲更成熟练达的道理吗?趋利避害,顺势而为的方式又有谁天生不会,谁不懂?稳定,努力,两个词也足以支撑起美满的一场人生。但用那样的克制,我再也没有机会见你了,或许只能在梦中,在酒后。因为你不是我的理智,你是我的小情绪。
我在美丽的罗马拱桥上遇不见你,我在华灯初上的闹市中心也没碰见过你,我在春光明媚的城堡公园遇见了一个温和的人,可惜不是你。和你如此的没有缘分,和你只能庸俗地相约见面,和你只能在油腻的饭桌重逢,从此山药是你,面汤也是你,桌对面是你端起酒杯的手,手后面挡着的是你漠然的心。
有一天,我乘船去到海上的一座小岛,岛上只有一座古老的堡垒,从前是驻军的防御工事,也被用作过镇压革命者的监狱,岛上的海鸟遗传着凶狠的脾气。
大量的游客逐渐被整点时刻的游轮接走,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着急,逛得很细致,想得太认真,猛然间被草丛中强烈扰动的声音惊醒,才发现已经是黄昏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矮墙上,每隔一米左右伫立着一只目光严厉的海鸟,远处此起彼伏的啼鸣凄冷孤绝……
我想起曾经被困于此的囚犯,瞬间失去了大半的安全感,头皮发麻,心脏微微颤栗着,那一刻,我是多么迫切地想要看见一个人,就算是听见人声也好,那是解释不清的迷茫和毫无方向的害怕。海水的蓝色十分美丽,我飞快逃离躁动不安的草丛,向堡垒靠近,城市森林的孩子终究要依赖人类的遗迹,多年来口口声声的热爱大自然,经过考验证实只是像叶公好龙一样的附庸风雅。
而对一碗汤面的钟情却更为真实可靠,暖胃压惊,还能滋润心田,是掩耳盗铃的情绪,显得那么治愈,像是一把盛在碗里的阳光,像是找到了孤岛上坚硬可靠的古城墙。
可情绪不只是这些样子。
有时候,像是咽下几口发了酸的西瓜,或是打开保鲜膜闻到鸡肉变质后的臭味,腐坏的压抑,憋闷得难以启齿的忍耐,这是我预留的话题,见面的时候也许会想要和你探讨一下,因为我早就发现你发丝和指尖上的颓废,猜测着你也同我一样,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像是放置过久的大葱,从最翠绿的地方开始泛黄,在冰冷的保鲜柜里面看自己的青春一点点失去,日渐蔫头耷脑,可葱芯分明仍然纯净脆弱,却无从辩驳,并非是老了,只是不再生长,却又很不甘心。
我盼望的久别重逢,也许像是见到细雨中的爱情,也许像是见到圣母院塔楼上纵览物换星移的怪物,也可能像是见到世界尽头茫茫然的海水……
到时候你面前的我,那个做过无数心理准备仍然十分猝不及防的我,可能像一个意图同归于尽的圣战恐怖分子,也没准儿像那个芳名远播的卖瓜大户王老婆子……
无论那时的你如何得好,我又如何得不够好,我们总是要聊一聊,聊一聊这经年的辗转,你究竟是我的种种情绪,还是和我面对面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