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洗澡这件小事儿,大多数人会把它看成是生活一琐事,但在我看来,它既美好又神圣。洗澡于我,与其说是为了洗澡而洗澡,倒不如说是为了享受而洗澡。
洗澡之身体上的享受无需赘言。北方的公共浴场不是南方那种强调隐私注重隐秘的小隔间,而是开放式的大澡堂。有人极不适应这种暴露着自己也暴露着他人的处境,会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羞耻之心。而实际上,这一想法完全多余。一则澡堂中雾气朦胧人朦胧,二则大家意来洗澡,无偷窥之闲情。如此想来,便可坦然多了吧。
首先,关于自我。洗澡是一种享受,更是一个契机。没有手机电脑,微博微信QQ也都无从谈起,无需主动或被动与外界产生联系,你终于暂得宁静,终于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珍贵时光。正因如此,你才有机会把眼光放回到自己身上。好好审视自己一番,从肉体,到心灵。
打开花洒,闭上眼睛,抬起头,接受温热的水的抚摸,于是立刻被热气包围,慢慢潮湿着的身体,恍若被天露滋润一样。做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胸腔吸入温热的气息、让每一个细胞都浸润着、熏染着。 郝建曾经在春晚上把“搓澡”美名曰为“人体表皮污垢研究”。一想到这个名号,我便不由得笑起来。
大人们有时会告诉我们,凡事结果重要,过程也同样重要。的确,过程较之结果,更值得体味。我们可以把搓澡看做一次旅行,一次朝圣,目的地就是自己。你仔细审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就如《狮子王》中的辛巴审视自己的国土。你关注了太多微博、太多公众号,却好像没怎么关注过陪了你十几年二十几年的这副躯体。你轻抚着自己的皮肤与头发,仔细感知它回传给你的触感。你看着自己身上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印记,进入了遐想与回忆:这个胎记,是父母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给我做的标记,有了它,就算我们离散,也可以凭借其重认,而幸运的是,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承着他们的雨露,乘着他们的荫庇;脚腕处的这个伤疤,是小时候坐在自行车车后座上,脚伸进车轮被碾的,在缝针的时候我没哭,爸爸的手却一直在抖;膝盖上的弯弯的疤痕,也是小时候摔的,它受过伤害,之后便化作一道月牙儿陪着我……好像自己的身体是一本有关童年的书,看到它,仿佛往日音容笑貌浮现眼前。那时心中的感慨,比繁星还多,雨丝还细密啊。嗯,有时候你乘坐的时光机,会被一颗小痣给硬生生打断。它们不是你的“原配”,而是在某年因某种生理或环境造就而来的,你对它感到陌生。之前的胎记、疤痕,你可看作是阔别已久的老友重逢,而面对这些小痣,你却有点不知所措,你对这些新友并不了解,不知它从何而来,为何来。你疑问,它也不答你,只不过望着发愣的你轻笑几声罢了。
有的时候,你会瞥一眼旁人,他们也都和你一样,赤裸地在水气中清洗。这时你会觉得,除掉千姿百态的衣物,没有各种各样的发型,你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或者,如果此时从天而降一群外星人,他们看我们,也会像我们看蚂蚁一般,觉得这一群好玩的小生物一模一样,并无区别。我们都一样。可是我们真的都一样吗?刨去样貌、身高、体型上的差异,真正使我们不同于我们的,是什么?
我们与众不同的思想与灵魂。
所以我总觉得,洗澡有双重的含义。一则清洗身体,二则清洗内心。而我们在匆忙的时代总是匆忙地生活着,灵魂散落,无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