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砰！”
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圆脸上满是热津津油汗的胖子缓缓打了个酒嗝，他浑身混杂着醇烈酒气与刺鼻香水味儿，一脚踹开房门后踉踉跄跄地走向卧房。
今天下属给他进献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据说是北欧名流贵族出身，养尊处优，虽是及笈之年却天生内媚，胖子一高兴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险些延误了今晚花辰良宵。
一想到这，胖子嘴角忍不住咧出下流猥琐的笑容，白而圆胖的脸上褶皱层层堆积，就像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嘿嘿嘿”淫笑了几声。
“嗯？”
推门而入后，胖子轻咦了一声，有些奇怪为何不见随侍女仆的身影，但浑浊无光的惺忪醉眼透过虚掩的轻纱帷帐，隐约看到了一道婀娜窈窕的倩影，他立刻将这疑惑抛诸脑后，“咕咚”咽了口唾沫，心下一阵火热。
“小美人儿，我来……”
所谓色令智昏，那胖子宛如一头发情的公猪急不可耐地作势扑过去，但就在距帷帐数尺远时，他忽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硬生生停在了原地，嘴唇像阴天时河里的鱼儿般翕张开合，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原本浑浊的眼神也瞬间清醒了许多。
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扭动肥胖笨拙的躯体想要跑路，急转身却发现门扉此刻已经悄无声息阖上。
身披银白女武神装甲，手执斧钺的少女——奥托薇拉已经挡在了他必经之路上，她手中的斧钺锋刃处闪烁着灿如霜华的湛然寒光，让人见了不由心肝一颤，寒意大起。
一只肤色苍白，指节匀称修长的手缓缓拉开了绣着金丝银线，薄如蝉翼的蕙帐鸾帷。
此刻映入胖子眼帘的，是一名灿然金发若流苏倾泻，深碧眼眸若琉璃雕琢的男子，俊朗脱俗，面如冠玉，几若敷粉，纵是称一句龙姿凤表亦不为过。
他左手掌心处幽浮着一方玲珑小巧的规则六面体，徐徐旋转间，有濛濛灵光流转烁动不己，隐约间，似能听到悠长的佛佗禅唱，经纶梵音。
胖子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仿佛眼前之人便是索命勾魂的使者，泛着滑腻油光的嘴唇翕动开合间，他哆哆嗦嗦道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奥托……主教……”
“真是好久不见了，奥斯温审判长。”
被称为奥托主教的男人信步走到一方圆桌前，他晃了晃手中玲珑剔透的水晶高脚杯，有几分戏谑道。
他的声音温和平缓，仿佛带着某种磁性，一如绵绵酥润的春雨甘霖，听来如沐春风，润泽心田，可传入奥斯温耳中后，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勾魂夺魄的索命之声，臃肿肥胖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主教大人不请自来，实在是让属下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名为奥斯温的胖子抬手拭了下额头沁出的冷汗，俯身鞠躬弯腰道，言行间极尽阿谀奉承，全无身为审判长的威严与担当。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我就一直在找您呢，您可倒好，非但闭门不见，还一声不响地躲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庄园里销声匿迹，连宗教裁判所的事务都丢下了，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奥托用带着几分问责的口吻淡声道，他随手拎起桌上的红酒，看了眼产地后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琉璃瞳微眯成一线，低头细细品尝了一口后，缓缓睁开眼睛，俊美无俦的脸上现出几分难以掩抑的落寞：
“自从她死后，纵是再甘美的红酒，尝起来也是满嘴苦涩，难以下咽……”
奥斯温哪敢接这个话茬，只能顾左右而言它。
“啊……这……咳……属下年事渐高，两眼昏花，实在是力不从心……”
“哦，是么，我怎么听说您宝刀未老，雄风不减当年呢？”
奥托说着朝一旁努了努嘴，奥斯温这才注意到牙床冰覃软榻的角落处，正跪坐着一名身罩白纱，衣着暴露，犹自瑟瑟发抖的妙龄少女。
这时奥托才注意到不妥之处，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解下身上的风衣反手丢过去，恰好遮住了那一大片乍泄春光。
“现在你可以走了。”
少女如蒙大赦，紧了紧身上的玄色风衣，朝奥托深深鞠了一躬，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了声谢谢后转身离开了，出门还不忘顺手关好门扉。
“好了，奥斯温审判长，客套话还是少说吧，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
“眼看着古堡议会的老家伙们一个个离奇暴毙，你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步他们后尘，怕也落得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所以才躲着不敢见我？”
话锋一转，奥托敛起笑意，一字一句冷冷道，他刻意拉长了声调，眼角余光中，奥斯温额角处不时流下豆大的汗珠，浑身肥膘也一颤一颤，抖若筛糠。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当初是怎么审判卡莲的？”
奥托重重把水晶高脚杯拍在圆桌上，杯中残酒殷红如血，霎时绽起数道涟漪，伴随仿佛重物及地的砰然沉闷声，奥斯温眼角突地一跳。
“法槌就这么一敲，你们就轻易给无辜的她宣判了死刑。”
“哦，加在她身上的罪名好像是，身为圣女，缺乏对上层的尊重，有损家族声誉，以及，渎神？”
“渎神？呵呵，一群即将入土为安的老家伙，浑身散发着腐朽蛆虫的气味，竟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神祇了？”
说到这，奥托仿佛想到了什么滑稽可笑的事情，冷笑几声愤然道。
“那……那是古堡议会的长老们指使我做的，他们说你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继承人，他们让我设法剪除你的羽翼，说只要我照做了，他们就能让我……如果我不照做，我的位置就保不住了，就算是换个人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奥斯温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断断续续开口争辩道，字里行间，把自己的责任从中撇得一干二净。
“哦，据我调查，对她执行火刑是你首倡的，还美其名曰，净化她的肉体，救赎她的灵魂？”
“其实，我对那个位置根本就没有丝毫兴趣，我当时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和她完婚，做她心目中的大发明家，余生便知足了。”
“因为你们执意处死她，我不得不制造混乱劫法场，却间接害死了她，呵呵，我亲眼看着她在我眼前被活活撕碎，她的血溅在我身上，我只感觉天旋地转，日月失色……”
“你知道失去挚爱，失去一切的感觉么，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脸上的阴郁愤恨如雨霁初晴迅速消散，他再度恢复了那个谦谦佳公子的模样，夭矫如龙，身居上位的气势威压隐而待发，嘴角似笑而非笑，智珠在握，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砰……砰……”
“奥托……主教大人，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求求你……”
顶着强大的心理压力，奥斯温终于不堪重荷，仿佛一座肉山仆然倒地，他痛哭流涕地双膝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涕泪交加，声泪俱下，以头抢地，额头很快见红，洁白如雪的大理石地板迸溅上了斑斑殷红。
“你不是知道错了……”
奥托轻轻摇了摇头，左手掌心处幽浮的规则六面体徐徐流转间，有一抹银白霜华悄然绽放，他朝前方虚虚探出右手，仿佛有一双不可见的大手将地上哀嚎痛哭的胖子双脚离地拎起，任由他在空中如蛆虫左右蠕动，死命挣扎。
“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虚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紧握的动作，神情淡然轻松，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臭虫，而非处决了一名权柄极高的宗教裁判所审判长。
空中的奥斯温依旧死命挣扎着，只是动作幅度愈加松散，胖圆脸上很快因缺氧憋成了绛紫色，他的眼白开始上翻，暴起道道如蛛网盘结的血丝，瞳孔逐渐涣散，嘴角无意识地流淌下半透明的涎水，紫红的舌头歪到一边，下身也因失禁飘散出阵阵恶臭。
待他已彻底不再挣扎，奥托面露嫌恶地挥了挥手，将这一坨烂肉扔在地上，“砰”地一响，肉山仆地一震，水晶高脚杯内残酒又漾起涟漪縠纹。
“该走了，薇拉。”
目睹了眼前一切的奥托薇拉身形一震，她眨眨眼睛，怔怔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感觉眼前的男人的形象变得极为陌生，简直让她不敢相认。
她实在不能将眼前这个手段雷厉风行，奉行铁血之道的天命主教与印象中温文尔雅，才华出众，被她视为兄长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大人……”
“嗯？”
“你现在变得好……好冷……”
“我……我相信卡莲姐姐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不愿看到你变成这样的……”
奥托薇拉不自觉落后了一个身位，螓首微低，她小心翼翼地絮絮劝说着，希望奥托能够尽快变回她熟悉的样子。
“薇拉，你知道么，如果我能早早坐稳这个位置，也许，我就不会失去她了。”
沉默了片刻，奥托轻声解释着：
“其实，我原本是想做个好人的。”
他推开门遁身融入黑暗中，倏尔消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