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西和小曼是同村。

一个在村西头，一个在村东头，中间隔了一条大路和十几户人家。但是，这也不妨碍两个人成为好朋友，不妨碍他们进同一所幼儿园，进同一所小学。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反正那时候他们小，不知道。上四年级的时候，放了寒假，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利裂如刀的北风一直吹，吹干了地面上的尘土，吹裂了尘土下面的黄土路面，吹得每棵树的枝条都光秃秃的。吹得小河里的水变成了冰，这冰且一日厚比一日，于是，王西就带着小曼在这条冰河上溜冰，虽然他们的小脸冻得通红，虽然他们的小手冻得发木，可是，冰面上总是有他们的笑声在此起彼落……

落了一夜的雪，世界成了一片洁白，王西推开窗，望望外面的雪，连忙又关了窗，趴在被窝里不肯起床，也不吃饭，妈妈把作业本放在他头上，他就伸出头来做数学题。

外面传来说话声，“大娘，王西呢？”是小曼冷得发颤的声音。

王西连忙将身子一缩，蒙上头，一动不动了。

但是，棉被仍然留了一个角，于是，他就听见妈妈说：“哎呦，我的闺女，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快点进屋，烤烤手，鞋都快湿了，烤烤脚……”

“大娘，我找王西做作业。”小曼说。

王西听见屋门打开，知道妈妈带着小曼进了屋，知道妈妈将小曼的书包摘了下来，丢在炕上，也知道，妈妈正在给小曼挽棉袄袖子，给她烤手……

王西忍着，一动不动。

“大娘，王西呢？”小曼问。

“刚才还在被窝里，现在跑哪里去了？”妈妈说着，已经来到了炕头前，向棉被上一拍，“懒猪，小曼来找你学习呢，快起来了！”

王西从被窝里探出头，冲小曼咧嘴笑。

被子叠好，王西把炕桌擦了擦，问小曼，“咱玩扑克牌吧？”

“我手冷……”小曼说。

“那你再烤烤，烤暖和了再玩，我先洗牌……”

“现在就暖和了。”

二

上了初一，王西开学才知道，自己和小曼并没有分到一个班里，虽然有点惋惜，但一想，反正在一个学校里，也没有什么，而小曼不愿意了，她对王西说，“不行，我一定要和你在一个班！”她眼神坚定。

“为什么呀？”口里这样问，心里却是欢喜。

“我要监督你好好学习！”

”可是，那怎么办呀！”王西说，他也愿意和她在一个班里，他看不见她，有点不习惯。

“我找我爸，我爸和校长是同学！”小曼胸有成竹。

他们又在一个班里的那天，王西送给小曼一个非常精美的日记本。

他说，“我想让你把以后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

上初三的时候，王西就迷上了篮球，而且，他在篮球场上奔跑驰骋投球接球的时候，是女孩子眼睛里的一匹美丽的烈马，她们只能为他呐喊助威，却不能将他驯服，因为，她们知道，能驯服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曼。

于是，小曼是大家嫉妒羡慕恨的对象，是没有人缘的孤独分子，小曼想，好朋友一个就够了。

三

王西和小曼开始为中考加油，所以，他们都把心思用在了学习上，并且，彼此鼓励，彼此学习。

没想到的是，他们考上的却不是同一所高中，这让小曼非常生气。她质问王西，可是王西感觉自己比谁都冤枉。

当时，他们曾经商量过了，王西说考二中，小曼也同意了，可是后来，小曼担心王西考不上二中，就让王西改了四中，王西问，你呢，小曼说我也考四中啊！又可是，王西听说四中的分数线比二中的还要高，就和小曼商量，要不要再改回来，商量来商量去，就商量出了错误，最后，一个是四中，一个是二中。

唉，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小曼惋惜的说，其实，四中和二中都差不多的，只是，我们不能天天见面了。

王西说，周末啊，一个学期见一次面，不会争吵，多好啊，省的你经常欺负我。

小曼就打他。

四

在不知不觉中，王西知道，自己长大了，因为，他开始留意班上漂亮的女孩子了。尤其是张敏，她长的和小曼真像。

暑假里，热且潮湿的夜，王西坐在灯下很无聊，脑海里有张敏的影子挥之不去，这让他很不快乐，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这感觉，很不爽，然后，就想起和小曼的约定来，可是，虽然有过周末见一次面的约定，而，他和小曼好像都没有遵守这个约定，这让他感觉挺对不起小曼的，于是，买了两瓶饮料，向小曼家里去了。

他感觉有许多许多话要说给小曼听。

但是，很不巧，小曼的房间里恰巧有一个女同学在。

王西要走。

小曼就拉住他。

王西把两瓶饮料给了他们俩，小曼接了杯水递给王西，那个动作，一如多年以前一样，还有那个笑容，王西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就和她们两个漫无边际的瞎聊。

聊了一阵子，王西从和小曼对视的眼神里明白，她是希望她那个同学提前离开的，可是，她那个同学却迟迟不肯离开，因为，她好像感觉有了王西的加入，她们的聊天更加愉快了。

王西说，我该走了。

两个女孩子起来送他到门外。

那个女孩子突然说，我也该走了，说完，她就走，小曼在后面挥手说再见。

王西也要走，小曼拉住了他，王西一低头，就看见了小曼提着东西，就问，这是什么呀？

小曼将手举起来，”我攒的钢镚，有二斤多了。

王西接过来，在手里颠了颠，要还给她，小曼不接，说，送给你了。

我不要。王西说。

说完，小曼沉默，他也沉默了。

一勾新月，爬上了树梢，星星很安静，仿佛在等待他们下面会说些什么。

沉默了很久，小曼先开口了，讲起了她们学校里的逸闻趣事，滔滔不绝长篇大论……

我该走了，王西说。

“再聊一会吧。”

王西又听她滔滔不绝长篇大论。

我该走了。

记得来找我，拿着这些钢镚。

我不要。

“拿着！”小曼将方便袋的提头塞进王西手里，又说，记得再来找我。

王西点头，看着她回家，像小时候一样。

五

小曼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

而王西却失败了。

他感觉到灰白色的天空一下子就向自己无情的扑压过来了，自己却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他们约定好考取同一所大学的梦想实现不了了。

在夏末秋初，他们见了面，是下午，在初中学校外面的林荫路上，微风吹起小曼的旧长裙，也吹乱他的思绪。

仿佛有太多的话要说，仿佛又一句话都没有，只是想两个人这样在风里走一走就很好了。

“王西，一晃，我们都大了。”小曼说，脸上漾起微笑，那微笑，是自信，也是自豪。

“是啊，时光太匆匆了。”王西感叹。

“我送你的那些钢镚你看了吗？”小曼突然问。

王西一愣，“没有，一直放在一边，一颗都没有少，如果你要，我可以还给你？”

小曼笑了，“送你了，就送你了，不要了。你……”她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而王西也没有再问，从他心里，他以为，她已经是大学生了，他们的距离就远了。

六

小曼上大学的时候，王西开始相亲了。

她和那个长的像小曼的女同学张敏也不知不觉断了联系。甚至，断了联系以后，他没有再想起过她。她只是像小曼一样漂亮，却没有小曼的温柔体贴，没有小曼的知书达礼，没有小曼的善解人意……至此，王西才发现，小曼竟然那么那么好！

相亲当然没有成功，因为王西的目标是——只要长的像小曼就可以。也可以说，每一次的相亲失败，都是他等待小曼毕业的理由，而，王西也知道，即使等到小曼毕业又如何，他们的未来已经不一样了。

后来的那个女孩子虽然长的不像小曼，可是，她却有小曼的温柔，小曼的知书达礼，小曼的善解人意……王西的妈妈说，看见她，就像看见了小曼一样。

就因为妈妈的这句话，王西和这个姑娘谈起了恋爱。

他结婚的时候，不准备通知小曼的，他怕耽误小曼学习，其实，那不是理由，他是想见小曼的，又怕见到她。可是，她妈妈却告诉了小曼的妈妈。

婚礼当天，小曼还是来了。

是秋末冬初，天气已经很凉了，王西在热闹的人群中，在亲朋好友的祝贺里，一抬头，就看见了梦境里经常出现的那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静如止水，却又晶莹剔透，像一首千年塞外古诗……王西愣住了。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五味杂陈，没有人知道他的难过和心疼……

“新郎官，恭祝你大婚之喜！”小曼的话刚刚说完，王西的妈妈就走了过来，拉住小曼的手，嘘寒问暖。

婚宴上，王西携妻子敬酒时，才发现，小曼不知去向了。

他问妈妈，妈妈说，小曼随上礼金就走了，她说，看见你和新娘子快乐幸福，她也非常高兴，对了，她还给了你一个包。妈妈说着，将包递给王西。

晚上，客人散去，他悄悄的打开了那个小巧的包，原来，是他曾经送给她的日记本，那时候，日记本里是空白，而现在，日记本里面全是内容，全是关于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王西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

新娘问，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了。

王西说，我激动的呀！

七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慢慢的过着，有一天，王西突然想起来那些钢镚，也想起来小曼对她说的话，他就将那些钢镚找了出来，查了查，一共986枚。

他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打电话问了小曼，小曼说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恰巧是这个数字而已。

放下电话，小曼轻轻的叹息，你个傻瓜，那是我们三年不在一起的高中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