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地铁,我更青睐公交,即使它并不总是可爱。
78路公车一如既往地爱玩捉迷藏,我试图寻找它到达的时间规律,但它最后总能证明这是徒劳,然后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意外惊喜”,像个高明的操盘手。我焦急地眺向它来时的路,欣喜地以为下一辆就是它,行近一看,是它的兄弟,76路。来不及泄气,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耳边响起了考勤卡的召唤,愤而打车,庆幸还能赶上最后几分钟,放心地喘了口气,回头一看,78路紧跟在出租车后面,“嘀嘀”,发出胜利者颇富挑衅意味儿的号角。
爱迪生说:成功是百分之99的汗水加上百分之1的运气。在流下了88次焦灼又失望的汗水,11次苦苦追赶公交未成的汗水之后,终于有一次,好运光顾,顺利上车。
车厢内坐满了七八成的乘客,年纪不大的群体大多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年长者或闭目养神,或仔细听着报站录音。我来到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坐下,邻座是一个内搭黑色帽衫,头戴红色SONY耳机的酷潮少年,嘴里时不时跟着哼唱几句,声音很低,配合着类似嘻哈的“金属礼”手势,俨然一场自“我沉浸式”公交快闪freestyle演唱会。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准备享受20分钟的颠簸和放空。车窗已被雾气依附,我用手擦拭玻璃,看到窗外远处夹道原本“一丝不挂”的香樟树上,长满了橘黄色的“果实”,它们均匀地分布在不同的枝干上,为冬日的萧瑟增添了一抹亮色。待车身驶近,我才发现所谓“果实”原来是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园艺工人在修剪枯枝,他们分工有序地排列在不同的树枝上,远远望去形成了煞是好看的自然人文景观。
“葫(FU)芦娃,葫(FU)芦娃, 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被一阵稚嫩的歌声拉回车内的视野,声源来自一个在妈妈怀抱里的小女孩,她头上扎着单个小羊角辫,脸上挂着两朵“高原红”,正一边拍手打着节拍一边兴致勃勃地“单曲循环”,才不顾周边人的眼光,开心地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中。小女孩的“魔性歌声”渐渐把身边乘客的情绪都感染了,不论是中年佛系少女,还是老年道系先生,都将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纷纷为之侧目。
我感到自己的嘴角像是受到了一股神秘的牵引力,由内而外,将嘴唇延伸,微微向上提起,这股力量同时将我的眼睛压得弯弯的,脸上的肌肉舒展开来,最后凝结成“噗嗤”一声,回荡在车厢。
广播中再次响起了贯穿了一路的普通话和上海话两个版本的报站声,这一站上来了一对老年夫妇,老先生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和一顶羊毛鸭舌帽,脸上布满皱纹,却是很好看的那种皱纹;老太太雪白的头发下衬托着一张优雅的老年面庞,岁月在刻画她的时候似乎特别用心,尽量不破坏原本的五官,她脚踩玛丽珍低跟皮鞋,左手提着手提袋,不难想象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精致的美人儿。他们在刚刚起步的公交上有些步履蹒跚,但二人的手始终紧紧牵着,外力越是要制造阻碍,他们的双手就握得越紧,直到在座位上坐稳,也未曾分开。
有位朋友曾对我说:我喜欢坐在一个地方,看着周边人来人往,猜想着他们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我坐在公交车的后排,看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上车,下车,再上车,再下车,趋向不同的目的地;转头90度,车厢外又是另一拨形形色色的人,开车,骑车,步行着,坚定地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行驶。
“您即将到站”,手机里传来志玲姐姐温柔的提醒,我起身走到门口准备下车,瞥见车门外一对小情侣正在“热吵”,男孩一副无奈相,女孩对着男孩用力地嘶吼,脸上表情狰狞,男孩用一句话让这段争吵画下了休止号,结果是女孩眼泪簌簌。一看到公交来了,男孩立刻搂起女孩,擦干她的眼泪,向车门走去,女孩虽然有些挣扎,但正努力平复心情。
我下车,从车厢里切换到车厢外,地图显示目的地在步行963米处。
回头,会否有一双发现的眼睛也望向我,在猜想着,感受着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