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年万古为阴云封闭的峨眉山下,在乐山以北大约四英里十之外,便是眉州的眉山镇。在中国文学史上,这座小镇以当地一个杰出的文学世家出了名。这一家便是苏家,父亲苏洵,长子苏轼,号东坡,次子苏辙。
这是一个清寒的文士家庭,因为父亲的培养,母亲的教育,让东坡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文化和思想熏陶。
东坡十九岁,娶了十六岁的王弗为妻。夫妻二人志趣相投,情深义重。从此,每一个秉烛夜读的晚上,便有了红袖添香的意趣。
弗儿虽年轻,却知书达理,才学过人,心思也细腻,长于知人辨事。
有时,东坡读书无意间走神儿读错,妻子会立即指出;有时,他背书突然忘词,妻子就轻声念出下句;还有时,他问她书中所述,她都约略知道;东坡做官后,家中凡有同僚下属来访,他在前厅接待,妻子就躲在帘子后面悄悄听着,客人走后,妻子就为他分析此人言行,他往往大受裨益;东坡为公务烦闷时,妻子又聪明解事,办事圆通,他才有更多的闲情逸致去“沐于沂,浴乎舞雩”。
公元1056年,二十一岁的苏轼首次出川赴京,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翌年,他参加了礼部的考试,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获得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殿试时 ,献上二十五篇进策,深得仁宗皇帝的心,被评为翰林学士。
转眼,东坡和弗儿已结婚十一年。弗儿因照顾东坡积劳成疾,加上体弱多病,27岁便病逝了。父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东坡说:“她在你没什么名气的时候就跟了你,为你吃了很多苦,你不能忘了她,以后把她葬在你母亲旁边。”
妻子离去后,他曾带着家人,在眉州山坡上,亲手植下三万雪松,因为弗儿最爱雪松。
漫山遍野种上松树,既可以保护住祖莹,寄托自己的哀思,更重要的是,他种下的松树与妻子的坟墓能长久相守相望,权当是自己与亡妻朝夕相伴。
或许正是出于对爱妻的深切思念,东坡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润之,这个女子颇有其堂姐风韵,时常让东坡想起故去的妻子,他对妻子的思念也让润之深受感动。
熙宁元年,神宗即位,东坡的许多师友,包括当初赏识他的恩师欧阳修在内,因在新法的施行上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迫离京。东坡眼中所见,已不是他二十岁时所见的“平和世界”。
东坡此时也得不到重视,只得外放地方,郁郁不得志。
熙宁七年,东坡调往密州任知州。
在密州,时逢凶年,东坡忙于处理政务,生活困苦到食杞菊以维持的地步。此时继室及儿子均在身旁,故不能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把逝世的妻子挂在心间。不是经常想念,但绝不是已经忘却,这种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感情,是难以消除的,因为人到中年,那种共担忧患的夫妻感情,历久弥坚。
熙宁八年正月二十日,弗儿的忌日。东坡想着,置办些酒菜点心,祭奠亡妻,和她说说话。像往常一样,他清晨起身,便出门走访,巡查民情,耕种劳作,读书作文,辛苦了一整天后,拖着劳累的身子躺在床上,才想起忘记了准备祭品,这个月的俸禄也快花光了,无奈寂寥中,沉沉入睡。
恍惚间梦见回到了眉山老家,那熟悉而亲切的小屋。
十年未见,两不相知,不必时时念着,自然是忘不掉你。你若还在该多好啊,至少你可以知我心思,解我愁苦,可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教我如何能不思念你啊!
你独自一人,长眠于千里之外的眉山老家,你寂寞吗,孤单吗,再也无人伴你左右,与你共话别后凄凉,与你共度漫漫长夜。
如果上天垂爱,让你我再度重逢,你也许认不出我了吧,你可知别后十年,历经沧桑的我,已不复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世事险恶,人心难测,满腔抱负无从施展,对你的思念日久弥深,如今的我,满脸风霜,两鬓斑白。岁月流逝,在我的心里,眼中,留下了太多太重的痕迹!
也许是对你的想念太甚,今夜竟然得以在梦中相见。看着你坐在小窗前,对镜梳妆的窈窕身姿,想起你姣美的容颜,高雅的气质,往日的恩爱欢愉不禁浮上心头。
胸中涌动着万语千言,恨不能即刻便拥你入怀,以慰我这些年切切相思!
万语千言,千言万语,此刻,又为何片言只语也无法说出,是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四目相对,惟有泪千行。十年啊,忍下的悲伤泪水,岂止是千行?
你不必说,我自知晓,每年今日,明月朗照之时,在这种着小松树的山坡上,你我都曾经柔肠寸断!
愿有岁月可回首,
且以深情共白头。
东坡醒来时,泪湿双鬓,长声吟 诵,挥笔疾书,写下这首千古传诵的悼亡诗。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