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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方郊区租了间小房子,房前有院儿,四面高高磊起青砖,院子大概有二十平方大小很舒适。
院中种着一棵枣树,腰很粗,得两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据房东说这枣树在她买房前就有了,一直栽在院门进来靠右的树坛里,现在估摸着应有百年历史了。
我时常端搬出折叠椅坐在它的枝桠下,抬头看那遒劲的四肢有韵律的挥动。喝喝茶,呼吸着树下新鲜空气,就跟是谈了一场妙趣横生的话似的痛快极了。
因为背井离乡工作,所以小院不常来人。到了秋天,枣树开始结果的时候报社的编辑到我租屋来做客。他看了眼满树青色的小灯笼先是大吃了一惊,然后夸夸其谈赞美了一番,觉得我是住在仙境。临走前他又补上一句:“臻哥儿,你把青灯笼打下点儿,这样才可以满树红嘛!”
他讲的喜形于色,好像是约好下次要来“赏灯”喝酒似的。我照例是绷着笑冷冷回他:“又在附庸风雅!”
几日后,我照着编辑的话拿了伸缩晾衣杆打着满树又小又青的枣儿。开始还顾惜没福待在家里的可怜娃。后来咬咬牙,狠下心挥了几杆,竟被落地的咣当声给迷住了,这才舒展了眉头。放松身子更有力地挥动指挥棒,调整美妙的音乐,也就不会再去疼惜那些青绿的音符了。
我不是贪嘴,只想着帮老朋友减轻负担,再稍稍听些音乐罢了。
不少枣子落到我的身上,有些丝丝的痒,把写文章的不如意给挠去大半。
天照例是我行我素地变凉了,原本我还搬到院中吃饭写作,后来就是给我十件大袄子裹着,也不敢再去院中晃悠一下了。
还好屋里有窗写字台也在窗前,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到满树渐红渐亮的枣儿,它们由小变大,由圆变椭圆,光滑的外皮反射秋阳的金黄,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生涎水,想尝尝这红灯笼的滋味!
我知道枣子的口感一贯是生脆的但鲜嫩的外表一点也不影响它呈现娇柔的一面。我相信她前世一定是个多情的女人,一心一意等人来访。可能是因为藏的太深,所以今世才点起红灯笼变得鲜亮,好叫一眼看到。
她有层偏暗的红色绸缎礼服,是从青绿蜕变而来,含着些冷酷和不羁可恰恰是把最难耐的孤独当成了自卫的利器。
只可惜那薄薄一层就把内心所有甜汁都包裹了怯得人不敢欣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写作这条路的但我从小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讲。无奈生性腼腆,到头来要讲的话都付诸纸上。别说认识真诚的人了,就连个朋友也没有。
原本想着来北方兴许能有收获遇上几个开朗畅聊的人。但事实是碰上的不是商业关系密切的编辑,就是拿豪爽当应酬借口的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童年我腼腆时无人亲近,怎么长大开朗多了也还是无人亲近?所以我更坚信手中的笔打算创造属于我的生活。
窗外的红灯笼挂遍了整个院子,此时所谓的高墙也只是无用的装饰,人在门口伸伸手就可以摘到新鲜枣子,而谁想与我共享此景,只需在院子外退开个十米就好了!
我一直奇怪是不是我的门前被哪个顽皮的孩子写了“闲人勿扰”!
2
有一天我照例穿着睡衣倦懒地写稿子,咚…咚咚,咚…嘭。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起先很轻以至于完全透不过窗户,后来那一下突然加重的总算是把我这白日睡梦人喊醒了!
我楞了下,放下笔推开椅子去开门。从那明显有收力迹象和又不继续敲门的行为上我猜出门外也许是个腼腆的人。所以也不在意对方是否有恶意,没往门洞眼里瞧就径直过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外是个瘦小的老头他驼了背,但个子还是比我这174的高出半个头。他穿着满是补丁的旧棉袄,双手背在后头还是硬生生从视觉上把身材压的极低。
他怯怯看了我几眼,又往里瞥了瞥那棵硕果累累的枣树,颤巍巍地从两瓣嘴唇中挤出俩字儿:“买枣!”说的铿锵有力好像在唱日本演歌,但明显是没说完就停下的样子。
我盯着他好一会,见没再说什么这才感到秋日的寒凉。于是我重重拍了下脑袋闭上眼睛讲:“快进来枣不要钱随便拿!”说完立马转身回屋添衣去了。
我快速穿好棉衣棉裤,又换了双加绒的僧鞋(买檀香时顺便买的)坐在卧房的床上等到温度渐渐回上来了。这才我撑起身子到写字台前前看了两眼,老人依旧在门口立着像只枯叶蝶似的。我很纳闷他怎么就抵着那扇半掩的门也不知道冷?
我不忍心,拿了件棉袄赶快出去邀他进来,路过厨房,瞟见干姜和红糖想着待会儿一定给他煮碗姜汤暖身。
出去后,老人还是呆呆看着我,青黄相间的枣叶落到他身上,粘在破袄和花白发丝里,简直是要把他当同类一般覆土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