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个纹身师,超酷。
满身的青龙白虎飞鸟走兽,一个人的身上纹下了一个动物园。
他的工作室在闹市区的一条小巷子里,装潢的一点也不走心,简直亵渎了纹身这个自带装逼特效的行当,墙上没有一张花团锦簇的纹身图案,只是在桌上放着一本装裱的像日记本似的样本画册。
朋友年轻的时候风流,人也长的极帅,一米八的大高个子,清秀的脸庞,什么发型都能很轻松地驾驭,穿衣搭配也随随便便穿出韩版风格。不像我,穿个宽松的运动裤都像晨练的老大爷,所以和朋友走在一起,我很有压力。
朋友在前年的时候忽然回到深圳,开起了这家纹身馆。
开馆的时候他和我开玩笑说,给我纹一个丘比特。我是对纹身从来不感冒,连连拒绝。
他这里生意不好,每天闲着就在电脑上下下四国军棋,或者一个人跑到门口泡起功夫茶来。日子渐长,生意到没有,每天总有几个姑娘远远看着。
我下班早或者周末会去他那坐坐,我和他说,何必呢,找个工作再怎么也比守着这个店强。
他说,自在惯了,厌倦了朝九晚五为生活奔波的日子。
我说,你这也能挣钱吗?
他笑了笑说,不见,其实每一个来纹身的人都是想铭记一个人,可是真正的铭记一个纹身又能留下什么。
然后他和我说其实他是想做一个爱情纹身师,见证这座城市来来往往的爱情,然后在四十岁的时候写一本书。他告诉我有很多刚恋爱的情侣为了想让爱情天长地久总会来这里在彼此的身上纹上对方的名字,然后几个月后又纷纷将彼此的名字洗掉。
我笑了笑和朋友说,那是他们年轻,谁年轻的时候遇见了类似爱情的东西不抱着飞蛾扑火的心啊,我高中那会,有男孩割破手指把血滴进许愿瓶许愿,现在看起来多么幼稚,可是在年轻的时候爱一场,又有什么可值得苛责的。
朋友尴尬地笑了笑说,不见,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我以前也不知道,当我开了这个小店的时候才明白,有些人在一起根本谈不上爱情,我现在看人可准了,一对情侣进来,只要看他们彼此在一起五分钟,我基本上可以判断他们在一起能多久。
我奇怪地看着朋友,朋友说,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合适的时候彼此都是会放光的,不管是从神情,还是说话方式上都显得让人舒服,他们每说的一句话几乎都是脱口而出,那么自然,却都能在彼此心头盘旋,安全着落于心间。而貌合神离的情侣则不一样了,彼此明明都是棱角,却努力收敛,每一句话都裹藏着心机,来这里刻上彼此名字,也只是一个临时起意,一个不想留下不爱的话柄,两个人鼓着劲做一件彼此都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屋子外面的阳光,在门栏处停息,我和朋友说,你这本书肯定卖不出去,有太多世俗的爱情像一滩淤泥。
朋友笑起来,淤泥里也会有珍珠,我会为珍珠洗净淤泥,有一个女孩一个人来纹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我奇怪地看着朋友。
朋友说,是啊,一个人来,说要纹一个男孩的名字,我和她聊了几句,无非就是刚失恋几天,心里忘不掉,这样的事我也见多了,很多姑娘都是刚分手那会以为整个世界塌了,要死要活的,后来时间一长,也就忘的一干二净,我就给姑娘DIY了一个纹身贴,姑娘一看就是从来没有纹过身,好了的时候瞪着眼睛问我,好了?我差点笑出来然后说是呀。她说一点都不痛。
我说,后来呢。
朋友说,两个月后,她回来找我,那个纹身已经渐渐淡去,她一进来就和我说,你骗我。我说,没骗你呀。她指了指肩膀上的纹身说,这是纹身贴,我不要纹身贴,我要你给我纹上去。我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姑娘的眼里含着眼泪。我和姑娘说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既然都已经分手了就更没必要纹上一个人的名字,你还年轻,还会有大把大把的追求者,要是你有什么故事你可以和我讲。
你猜姑娘怎么说。朋友端起茶杯看着我笑。
我说,和你讲了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朋友说,姑娘说你先纹上我再和你讲。
我说,你就给她纹上了?
朋友说,是呀,我本来按照老路子纹在她肩膀上,可是她说这一次纹在她脚底,于是我就给她纹,一边纹一边大叫,她明明那么怕疼,我纹的满头大汗,等过了两个钟,终于好了,她开口说了第一句清晰的话。
朋友停了一下,看着我,意思是不见,你该问我什么话。
我偏没问,朋友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自己接上去说,姑娘大骂了一句,我艹,黄毅磊,你特么名字可以再恶心点吗?这么长,老娘这一次要把你封印在脚板底,每天把你踩在脚下,看你还能不能跑那么远,去了阿联酋了不起啊,把你封印在我的脚下,你迟早会回来的。
我噗嗤一下笑喷,朋友也哈哈哈笑起来,那个姑娘还说,这可是我姥姥告诉我的魔法,把爱人的名字纹在脚底,他就一辈子逃不出你的世界了。
连分手都是彩蛋的爱情,曾经一定是欢笑多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