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和恬妞当晚从剧院出来,忽然感到了满满的恶意。
小五太过分了!
他莫不是把我比作了舞台上那位老小姐艾米丽?空有万贯家私也没个继承人,委托给一位不相干的年轻人没多久就死于非命了。
等我颠三倒四把这一腔幽怨表达出来,恬妞说:“别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我看你是太累了,干脆请两天假在家疗伤吧。”
休假太奢侈。
第二天我还是乖乖起来,草草吃了早饭,防晒霜擦了又擦毅然决然出了门。
柳知凡拍的这块地临着护城河,他当时还特得意的说卢浮宫就是临着塞纳河才相得益彰,老胡之流自然是随声附和马屁拍得山响。
我最讨厌柳知凡这点,明明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做派却时不时附庸风雅,硬要往清新脱俗上靠,不伦不类还自鸣得意。
阳光鲜亮活泼,久在不见天日的写字楼里,面对如此明媚的阳光,竟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穿的是运动鞋,一路走才不至于太狼狈,因此我对穿着纤细的高跟鞋还能行走如风般逛街的女同胞致以由衷的敬意。
挑了间街角的咖啡店进去坐下,放了手里的本子,这个点人不多正好唠唠,点了杯摩卡,站在吧台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哥聊。
小哥略有些腼腆,样貌嘛还很耐看,正准备书归正传问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门开了,竟然是元丰学长,远看还属于穿衣显瘦脱衣……
“巧啊,小六。”他看见我很高兴地扬眉打招呼,从体检完我就很仔细观察身边人的牙齿,有的真心是惨不忍睹,也有好的,比如眼前这位,笑起来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
“学长好。”我中规中矩打招呼,对小五的朋友我一向警惕性颇高,就怕横生枝节,以后害他难做。
他倒是顿了一下:“要不你也叫我哥哥?或者叫元丰也行,你一叫学长,我老想到自己那帮小学妹。”
“那我叫你元丰好了,”我立马响应,“看来和小学妹们的前尘往事也是不堪回首啊。”
“哪里哪里。”这位元丰学长眼带桃花,看样子身边少不了莺莺燕燕环绕。
他看到桌上摊着的笔记本,回头带了笑意:“星期天也不休息?”
我很不想让自己贴上工作狂热分子的标签,摇摇手:“随便走走。”
“你觉得这儿缺什么?”
“你和我们柳总什么关系?做什么的?”这点警惕性我还是有的。
“我学计算机的,刚回国还没想好做什么,和你们柳总,也只是认识而已。”
元丰着实属于耐看型,经得住打量,一双凤眼弧得颇有味道,说话声音也不显浮躁,因此我决定同他多聊两句:“这儿缺公园。”
看他并没想象的那么惊讶或者不屑,我才又接着说,“如果是我,和市府谈判,拿这块地和南区置换,尽管开口要两倍的地,布局南区才是上选。”
“南区一直被搁置好多年,没人看好吧。”他还挺明白的。
我指指桌上的笔记本:“信息,谁掌握了信息谁就胜人一筹。”当然我也不方便透露这么些年我在走街串巷深入家户的过程中结识的各色人等,隔三差五我会打电话找他们一一寒暄,然后更新替代我库存的信息。
晚上拖着快走残的脚回到家,勉强洗漱了倒在床上,深感单身也有好处,起码不必内疚觉得愧对年幼的孩子和孩子他爹。
一夜无梦第二天恢复正常,仍就四处转转,周末就这样不着痕迹地过去了。
上了班中午吃完饭我没心思和组里小弟八卦,回来打开电脑正填着表,不妨门大力被推开,柳知凡黑着脸旋风般刮到我面前。
“昨晚你知道海盛的小叶总在大家面前说什么:拿着电表做调查你也是头一份!他怎么知道的?没有人里应外合,他能知道这事?我这脸能丢这么大?你和海盛的崔辰不是一直关系不错吗?”
什么叫欲加之罪?我一直以为这是在不入流的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现在冒着热气带着腥味扑面而来,“你拿着东华的钱做市场调查,敢说没有对海盛暗度陈仓?就算得罪,我见着叶总还得提醒一下他海盛即使要人也要三思啊。”
“柳知凡,你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功劳是你一个人的过失全是别人的,你是真不怕有一天人心尽失成为孤家寡人!我知道你鼠目寸光可没想到你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士可杀不可辱。我愤力拍桌而起,没有干净利落反倒把鼠标摔得支离破碎。
看着柳知凡气到蜡黄的脸,我厌烦了,爷不伺候了,摘了牌子扔在柳知凡的面前,打开抽屉捡自己紧要的东西装进包里,然后扬长而去。
一出了大厅滚滚红尘便扑面而来,热浪裹挟着各色欲望将我团团围住,挥一挥手,我打了一辆车。
恬妞打电话急问我在哪里,她追出来等到电梯下来,我已经绝尘而去。
一切就和我多次在心里排演的一样严丝合缝,耳听她急切地追问声,我气若游丝:“回家。”
躺在沙发上我甚至连眼泪都懒得掉。
晚上恬妞过来从沙发里捞起我,带到海底捞。
她是包治百病我是饭治百病,大病要用猛药医,我把牛肚、黄喉、鸭血、鸡胗、龙利鱼一股脑儿都放在辣油锅里。
恬妞不能吃辣,看着桌上大半菜盘一转眼成了虚空,瞠目结舌之余也是很恼怒的,我擦了擦鼻尖的汗,万分哀怨地提醒她:“唉,小姐姐,了解一下,是我失业了好嘛,这个月正好是年中奖结算的时候,我损失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忍心跟我抢吃的。”
“你知道还这么冲动,不过你气柳知凡个半死的现场,真该给他录下来,伤心失意的时候好放了给自己解解闷。”
“我这个月统计结果是,被柳知凡当众辱骂五次、电话里阴阳怪气训了六次。我把报表让老胡上呈,他说我小官大做嚣张得很,我让林林交给他,他又说仗势欺人跋扈得很。哪儿还吃不了一碗消停饭,姑奶奶不玩了,爱谁谁。”
恬妞看我一副古怪样:“东华少了你还真是一个损失,上哪去找你这么爱岗敬业有能力又缺心眼的人呐。”
我唾弃她:“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啤酒就着火锅,流着汗的功夫郁闷也烟消云散,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人一郁闷吃饭都没胃口了,就是山珍海味放在眼前又怎样?”
恬妞睁大一双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看一堆空荡荡的盘子再看看我,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然后准备结账走人。
好巧不巧,迎面一伙人浩浩荡荡过来,正是叶楷为首,他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能碰到我,站住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小姑姑。”
我本来准备虚应一声就走开,忽然看见人群中还有崔辰杵在那儿,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不满情绪,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于是我站住,看着叶楷冷声说:“我今天才知道海盛还有个小叶总。”
叶楷环顾左右张口结舌,旁边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孩子本来面如白玉瞬间转了几个颜色:“小姑姑,我冤啊,昨晚柳知凡在那儿一直诋毁我们的网页做的不地道,我忍不住才说了一句,我哪知道是你在收集信息……”
看崔辰目光闪烁,不用问也知道源头在哪:“你回去问问你爸爸,前期要采集多少信息才可以放心做一个决断,没听说的东西就敢去嘲笑,年幼无知!”
叶楷小声说:“我就和那个柳知凡有代沟,我是用感叹的语气去表达的,他居然能听成嘲讽!”
我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精神继续给这小子一个暴击:“你整天招摇过市,目无尊长,我明天晚上和你爸你妈吃饭,到时候你准备好说辞吧。”不理会他绝望的眼神,“我晚上十点要睡觉,早上做瑜伽,中午才有时间,电话吵着我你试试。”
终于觉得胸中块垒消失殆尽了才转身离去。
恬妞出来不满意地瞪着我:“你怎么也算长辈,这么欺负一个晚辈合适吗?不过崔辰倒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给小叶总当小姑父的机会。”
我才不管,什么长辈,人家只比他大两岁好嘛。
叶家女孩尊贵的历史是我奶奶,叶家老太太一手开创的,她老人家生了三个儿子后并没有心灰意冷,仍然坚持梦想又怀了第四胎,天天在佛前诚心敬花礼拜,终于生了我小姑,小姑就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
等我奶奶看到小五降临后,再也冷静不下来,堵了气只身一人住到了武清山,三个月后,我呱呱坠地,我大伯二伯连夜接回奶奶,至此一家人开始专注宠我几十年。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作用不容小觑,比如伯伯们有什么地方惹奶奶生气,老太太面沉似水时,只要抱了我一准儿大事小事都化了无事,再比如伯母们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也只需抱了我,如沐春风般的境况下事情不知不觉得以圆满。
等到哥哥们这一代就变本加厉把我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我还在襁褓里就替他们背锅,后来随着我年龄的增加,已经不再局限于花瓶、盘子、碗打碎了这么低级的锅了,但凡有不能和父母好好沟通的事情必定要发给我一口小锅背着做先锋,从逃课、打架最后一直到谈恋爱,所以顺带几位嫂子也颇攒了一些心得,等过了门,贤伉俪们携手时不时还联手复习一下,这个功能一直到下一代还再接再厉地使用至今。
当然我面对叶楷以下的小辈们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他们发散的思维方式和令人匪夷所思的犯错模式都令我措手不及,更不用说他们自带自由至上的属性,所以也就谈不上帮忙了,比如四哥家上小学的叶桦有一天嘟着一张粉嫩小脸说:“小姑姑,我失恋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若不是看他一脸生无可恋相,我几乎怀疑他是含沙射影嘲笑我的,问清楚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上星期和另外一个男孩子一起参加了一个课外小组,我蹲下来循循善诱:“男孩子别太叫死理,要心胸开阔,放眼望去好女孩多得很嘛。”
谁知道他听完一梗脖子丢下一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留我一个人半蹲在地上凌乱,由此推及我的优势也到此为止了。
叶楷就不同了,他和我相差只两岁,从小到大,我替他背的大大小小的锅好开专卖店了。
因此,第二天中午时分,刚伸了一个懒腰想着吃什么的时候叶楷的电话准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