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慢跑时光

如果跑步必须是快的,我一定不会爱上跑步。

如果像别人一样,跑成一阵风,我的身体会产生剧烈的反抗,永远难忘高中每次跑完八百米,嗓子里的那股血腥。而如果只按照我自己的节奏,跑上十二圈,还能有兴致来个冲刺,还有能微笑着向两边的树木问好,还能平稳的哼上一曲,背一圈心经,而不会被自己的喘息打断。

我热衷于在任意的操场,绕着画了白线的跑道,从最外一圈开始跑,跑完一圈,往离靠一圈,当跑完最内侧的一圈,就跑完了8圈。若还有兴致,就再一圈圈往外跑,跑到16圈。我以为,跑步的意义,只是找到身体最舒服的节奏。用这样的节奏带动全身,带动周围的空气,将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

跑步时我都想些什么呢,最经常的,我会想念某一个朋友,回忆那些在操场上的时光。

第一个有印象的操场,是海口景山的操场,和操场有关的人物是耿恒和狄子超。

耿恒和我是初高中学同学,但我俩的友谊仿佛是幼儿园的那种。我记得在操场远远的看到耿恒,远远的挥手,然后从操场的两端冲向对方,撞在一起。那是对笑声最纯粹的记忆。我们还在操场的沙堆旁玩儿沙子。

子超和我也是初高中同学,记得在操场上和她一圈圈的走路谈心,大概是每天晚自习前,吃过晚饭,冲了凉,手拉手在操场散步,一圈一圈的走。那时的时间怎么那么慢,晚自习前还有时间散步?记不清了,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散步,看白水塘边的火烧云升起,又暗下去。我和子超的友谊,是操场见证的。

第二个操场是广院的北操场。正经儿的南操场反倒没什么印象。

对北操场的最初记忆,来自李默。李默总是背个巨大的旅行包,里面装五六本书,七八张CD,带着大耳机,一边听撕心裂肺的摇滚曲,一边在北操场边散步。她跟我说,非典的时候,北京很适合散步。大街上,商场里,人都极少,空气特别好,还是夏天,一走可以走一天。

我不记得是怎样和李默成为朋友,她哪里都是一个扎眼的存在,和所有人都是反义词。她那时头发很短,是板寸,像铁丝一样硬,有时却会用红或绿的头绳扎起来。她有点黑,却从来不用粉底,直接涂着眼影和口红。她有时穿的幼稚,有时穿的又过于成熟。实际上,她从来不关心别人的看法,同时,别人看法也不会改变她的风格。她的旅行包里放着的都是很硬的书,比如英文文论,古汉语教程,她喜欢研究复杂的理论,看不懂漫画书和言情小说。她的阅读量很大,读不进去就抄书。她写的英文,是我读过最美的诗歌,她不读课本,专业课常拿第一,马哲从不及格。有时,她也会问我别人怎么看她。像和听笑话一样觉得新奇有趣,又说,我不擅长让别人满意,我只能做自己。她说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感觉,脑袋里有很多抽屉,醒的时候用哪个开哪个,睡觉时把所有抽屉都关上,就睡着了。

我不记得怎样成了李默的朋友,但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善良。记得有一次上课,我俩都做第一排,挨着。我好奇她的音乐,她借给我听。老师突然点名让我回答问题,她却腾地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对老师表示没认真听讲的歉意。我私下问她,难道不知道老师是在叫我么。她说,我让你听音乐的,我站起来,你就有时间思考问题了。

第三个操场,是伯明翰大学的操场。去伯大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跑步。

伯大就像个大森林,伯大的操场就在森林的中央,四周都是树,有橡树,有柏树。中间的草地,偶有绿花的野鸭埋头大睡,油黑的乌鸦闲庭信步。

伯大的操场挨着图书馆,但鲜有人踢球,也鲜有人跑步。好像别人都不知道有这个操场,知道的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门。操场入口确有个小门, 这门其实从来不锁,一推就开。

某日黄昏,路过伯大的空无一人的操场,夕阳刚好透过云层的一边,把光打在金黄的落叶上,落叶躺在湿润青草上,灰机在天空划了一道长线,同时还有此起彼伏的乌鸦叫。我突然特别想跑步,于是把书包往地上一丢,蹦蹦跳跳的跑了起来。自那以后,每天都想跑步。

跑步时,mp3里放的总是黄慧音的《金刚经》,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在唱什么,只是听她安详的声音,脚下的步子总也不想停。这确是适合慢跑的音乐,不慌不忙,那么长的经文,每个吐字都圆满而耐心。让我对自己的脚步,也有了无限耐心。跑步的时候若是早晨,会和四棵很精神的柏树说早安,下午说afternoon。而树叶,会在风中晃动。

一般跑完步就去图书馆看书,图书馆很有氛围,但我看书的效率极低。一个晚上能看完一章30多页讲义就很不错了,超没有成就感,因此总不想读书,觉得反正怎么也读不完。后来和一位治学严谨的博士朋友聊天,他说自己每天从早到晚就能读透一篇20页的学术文章,已然不错。我突然了解到原来更优秀的人不见得比我更轻松,只是他们对自己的不完美更有耐心和信心。速度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稳扎稳打的进步,以及这种进步带来的踏实感。

就像慢跑的时候,我总是最外围的跑道以最舒适的速度匀速前进,毫不在乎旁人轻松的超过我。我在乎的是感受自己和大自然的互动,感受能量在全身心的流通,感受自己在进步,以及这种互动,流通和进步所带来的愉悦和轻松。

每路过一个操场,我都想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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