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嵊州乡下,山上翠竹苍松绿茶,田间紫云英油菜花,更有我们久违的蛙鸣咕咕,原生态的淳朴,得以尽情展现。那一年的寒食节,我们驱车从西子湖边回到会稽山麓。这当然不是为了扑蝶插柳、踏青赏春。是因为山上长眠着祖先,山下村庄里,年迈的父母亲守着老屋。
燕子窝还未垒好,它们在矮檐下低徊。屋檐水很有节奏地配合着屋内的钟鼓声。母亲与一些高龄婆婆奶奶正在念佛。念佛使得她们有了信仰,有了精神寄托和心灵慰藉。年近九十岁的母亲也因此有了一副年轻态,经常与我的父亲抬杠,走路风风火火。这天就因为儿子、儿媳、孙子的归家显得有些兴奋,被门槛绊了一跤。她有高血压,把我们吓得够呛,所幸一点事情也没有。一位老婆婆说,是佛在保佑她。
趁着雨的空隙,我们去地里拔了许多野胡葱和“青”。这胡葱确实是好东西,据说有降血脂的作用,常食有益健康。这样说来,老年人吃就更好。巧手的妻子,中午就给全家做了两盘美菜—— “野胡葱炒笋”、“野胡葱炒蛋”,味道是由衷的鲜美。
“青”其实是书上说的嫩艾草。民谚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古人常在门前挂艾草,一来用于避邪,二来用于赶走蚊虫。中午,大家就吃到我妻子做的青团子和青饺子。这青团子和青饺子是到处都有的,但我们总会把它与家乡联系在一起。
中饭后,天气依然是“雨纷纷”的模式,九十岁的父亲坐在一条被磨破了表皮的沙发椅上,听旁边屋子里的经声佛语,听门外的杏花春雨。他的思绪是不是回到了他的年轻时代?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个时候,该是去田头地角“巡逻”了,一条长靴,一袭蓑衣,一顶竹笠,一把锄头,风雨无阻。现在的父亲依然耳明目聪,只是牙齿有些松动。我妻子就想到了给公公婆婆做几个松软可口的菜,最有特色的是那碗猪直筒骨炖萝卜,我的父母亲都爱吃。
“还是像过年那会儿一样,我们给爸爸妈妈包些饺子冷冻着。”妻子说。我说行。于是我就卷起袖子,挥动两把菜刀,斩起肉泥来。妻子则开始包饺子和馄饨。包好的饺子立即速冻,馄饨则是每二十只用保鲜膜盛起来速冻。上一次我们给父母亲包饺子是在正月里。父亲说,隔一天吃一餐,吃了一个多月的饺子早餐。更重要的是,遇到下雨天,母亲也不用拎着保温桶去街上买馒头豆浆了。
乡下的猪肉味道鲜美,所以我们多买了猪肉斩成肉泥,在肉泥里加点淀粉,然后一团团用保鲜膜裹起来,也放在冰箱里。母亲可以每次拿一团,在电饭煲里一蒸,又松又脆,就成了父亲的下酒菜,不用怕咬不动了。
第二天是清明,这雨是越下越大了。“这么大的雨还去上坟吗?”母亲问。我点点头。我相信冥冥之中确实有神灵或者祖先在保佑着我的父母亲。我的父亲是招赘上门的,但他对待我的外公外婆就像对待他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在最困难的时候,他用一双手养活全家八口,把那个时候能够吃到的最好的饭菜留给后来被我们称为“爷爷奶奶”的外公外婆吃。
我们今天去祭扫的就是爷爷奶奶的墓,在离村约一公里的叫大坟山的一个山塆里。绍甘线从山腰里穿过。大坟山与村庄之间有座矮山,叫仙牛头颈,时断时续的雨,使这里浓雾滚滚,风光旖旎。
我们驱车到山湾下的马路上,父亲也执意跟我们同车而来。他爬不上去,就坐在马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我们,生怕我们把祖坟认错了。山塆里原先是美丽的梯田,渐渐地被从山上蔓延下来的毛竹、雷竹蚕食了。我们拨开竹丛和灌木丛,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
我的爷爷叫王雪堂,当然,不是著《降雪堂文集》、《降雪堂诗集》的那个雪堂。奶奶叫曾友妹,当然也不是曾国藩的后代。我儿子说,太婆的名字真好,像真由美。我之所以把他们的名字写出来,是因为王家的家谱不知道藏在哪个族裔那里,天长日久,子孙辈就可能不太会知道了。
风雨中祭拜并不浪漫,但我们确实非常真诚。他们是族谱里离我们最近的祖先。他们活着的时候,我的父母亲虔诚尽孝,我坚信这种品德能够遗传,确切地说,是能够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晚上,父亲陪我一起喝酒,下酒菜就是肉饼子。他现在只能喝一点点,年轻时他的酒量是不错的,更让我们后辈不可思议的,一个土豆,或者几粒蚕豆,都能下酒。
过了清明节,我们又得离家赴杭,令人想不到的是,父亲在这一年仙逝。人生真是无常啊,父亲上一年还在祭拜,下一年却被祭拜了。我们心里虽然很悲伤,但懂得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人人都会经历的。所以,要孝敬、善待活着的。活着的,要活得健康、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