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

生日快乐

        我简直太忙了!你能想象吗,我是个晚睡的人,晚上一两点还不舍昼夜,但我要五点钟从被窝里爬起来。

        去搭库尔墩老爸的农车,赶到县城坐去市里的长途车。然后直奔火车站,横跨大半个中国,去往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家,为我的父亲过生日。

        我不知道给他带点什么礼物好,总不能买上次妈妈过生日时给她买的口红和指甲油吧。我更想把我的脏衣服、臭袜子裹回去当他的生日礼物。

        想法戏谑,但爸爸真的对我很重要,来不得半点玩笑,虽然他每次交谈都把我逗得前仰后合的。

        在库尔墩老爸农车的一路颠簸下,我往县城走着,也想着给他买些什么礼物,才能别出心裁。

        没一会儿,到了。老爸问我搭他的车回去吗,我说不了,我回趟家。早上六点多的县城人已经不少,米面铺一早开了门,人都在门口满聚着,交谈着。

        耍杂技的敲锣打鼓招呼着人们,我近前看了一会儿,无非钢枪扎脖、口吞宝剑种种,看了几年还是老一套,不过我还是往他跟前的铁盆里扔了几块钱。

        更多的是卖葡萄的小贩,疆北产的葡萄可是远近驰名,个儿大饱满,香甜可口,一口咬下去汁水溢出直往腮帮子淌。

        和卖它们的人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小贩多是因贫辍学的十四五的孩子,家里大都种葡萄,让他们早早地来集市贩卖。因为这样的孩子太多,所以每个人也卖不了多少,只求别到晌午收摊时都烂了就好。

        我看着他们黝黑粗糙的皮肤,那写满委屈沧桑的脸,深有感触,想起刚到疆北时的我,一样,都一样。

        我想,要不给爸爸带一点这儿的葡萄,又一想,一路颠簸是不是都烂了,不对,这儿哪有什么别的特产了呢。就这样吧,带一些吧。

        我看着眼前卖葡萄的小男孩,他手里提着个篮筐,里面是颗颗饱满的青葡萄。他抬头看看我,冲我笑了笑,牙齿特别白,笑得也特别纯真无邪。

        我招呼着四下的小孩,让他们把葡萄都拿过来,全装进一个大袋子里,我掂了掂还挺沉。问了价格,给他们一张百元大钞,回身走了,一句话,不用找了。

        我从礼品盒店买了个大的礼盒,把葡萄装进去,径直往长途车站走去。马上要发车,我紧忙上车、投钱,都坐满了,只有最后面有空座。我背着书包,拿着礼盒很不方便,只得坐在后面。

        远处山色朦胧,感觉云也在沉浮不定。路两边都是些威武高大的树,正俯视着来往的善良的人们。

        往前看,往后看,往左看,往右看,看这片土地是多么的广大无垠。伸手摸,摸到一缕清风,摸到云在指间萦绕,摸到目光不及,人们的喘息和心跳。

        我们的小车,正驰骋在天地之间。

     

图片来自网络

        坐了好久,睡了一觉又一觉,始终不到。我想起来小时候和爸爸坐长途车去奶奶家,我晕车,哇哇地吐。爸爸不知所措,把我倒过来,脚顶着车窗,头挨在爸爸的双腿上。

        爸爸乖着我说睡吧,醒了就到了。我折腾没了力气也就睡去了,醒来果真到了。如今我睡了一觉又一觉,没人乖我,也没到。

        穿村越县,小车慢悠悠着。终山隐雾沉,路趋窄而人多了起来。我知道,到了。

        刚来到疆北时,我意气风发,决心把这里转遍。可到头来还是觉得遥北市和我最亲。

        这里衔北接南,朦胧起伏的连山、纵横交错的山谷、一望无际的草原、川流不息的河流都汇集一处。还有城市里中原风貌的大杂院,规划有致的洋楼群,数不胜数。

        晨起时看远山的云,傍晚后听耳边的风。同善良朴实的人们交往,撸两串厚实劲道的羊肉,品尝西域酸奶的甘甜,还有那圆滚滚的西瓜,饱满坠枝的葡萄,更有我赤子般的向往和归属的心。

        到了遥北,去了火车站。人不算多,我提前订了票,不用再去排队。上了车,身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深绿色的夹克,低头抽着烟。对面好像是个家庭,老头、老太太,他们的女儿或者儿媳妇,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我拿出根烟,叼着。找旁边的大叔借了火并递给他一根。烟气缭绕,我俩聊了起来。听他说,他是来这边援建的工人,儿子出生后的第一个生日,特意赶回家去。

        知道他家是扁县的,我有些惊诧,足有八百公里。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老年得子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常年在外不能经常陪伴儿子,他不希望他的童年没有父亲的身影,还有就是他要多见见儿子,因为见一面少一面。

        转头一想,我还一千多公里呢,不也要回家吗。

        父亲给我过了二十多年的生日,而我竟是从去年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父亲今年53岁,我不知道还能给他老人家过多少回生日。

        我低着头有些哽咽,大叔拍了拍我,看向窗外抽着烟。对座的老夫妻彼此相望着,眼神有些无奈。那女人一脸憔悴,明显脸颊都是花花儿的泪痕,穿的衣服都很脏了,有些味道。抱着的孩子不同别的孩子,没有一丝哭闹,叼着奶嘴儿冲我笑。

        我看着他们,相顾无言。那老太太说,小伙子,有事吗?声音虚缓,我靠近了听才听清。我见您们都不太高兴,我能帮您什么吗?没事,没事。

        我识趣的闭嘴了,那老头看着我说着,我的儿子要是活着也和你一边儿大了。从老头口中我了解到,他们的儿子来到疆北援建,不幸遇到泥石流身亡。父母携他的妻子和儿子来到疆北收尸并把儿子葬在了那里。

        说着,女人吭哧起来,眼神一直盯着一个地儿,鼻子抽吸着,任由眼泪和着鼻涕淌在脸上。老太太拿纸给她擦着,老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我实在不是滋味,二位老人晚年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失去丈夫,儿子没了爹。

          想起来我以往的生活

          我每天早上睁眼,早餐就摆在桌上,习以为常。衣服脏了,扔到水箱上,下午再看就在阳台的晾衣架上。想吃什么了,和爸爸一说,晚上一准儿就是那个菜。夏天的凉西瓜、冬天的热奶茶,烈空下为我奔忙的满脸的汗珠,暴雨里撑伞等待的身影…………

        渐渐爸爸年岁大了,我得懂事了。我抢着干活,我稠衣服,我学习做菜,虽然活儿干的稀里哗啦,衣服洗的都是花儿,菜做的也是…………

        后来到疆北工作生活,我体会了生活的艰辛,我自己租房住,自己做饭,得了病自己扛,自己对抗孤单落寞,自己可怜自己。

      我从不敢想,失去亲人是怎么的境遇。万念俱灰或者悲痛欲绝,应就是我眼前的模样吧。看那孩子笑着看着我,我越发觉得生活对他这般残忍。

        我叹着气,也看向了窗外。我看见了一张大网,网了你,网了我,让我们都不得不剧烈呼吸,才不至于死去。

        一千多公里,三天又三夜。

        到了远南市,又倒了公交。

        到家,进门。爸 ! 妈 !

        唉……儿子回来了!我放下背包和箱子,入了座。

        一大桌子丰盛的菜,我知道如果我不回来爸妈断然不会做这么多菜。看见了我爸,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老人家精神矍铄,一脸的少年气,说话声音依旧洪亮,脑顶终是有了几根白发,不过还是神采奕奕的。我想如果不告诉他,他可能以为过18岁的生日。

        我说,我给您带了些疆北的葡萄,晚上洗了尝尝。我爸诶了一声点点头。一时尴尬,我妈说要不回来吧,在那多受罪啊。

        我说了句没事,习惯了。

        爸爸说,喝点儿吧?

        我说,好,陪您喝点。

        吃喝聊到很晚了,爸爸也有些醉了,我却清醒非常。他终究是老了,不再是喝酒海量的壮汉子,而是喝一点儿就上头的老人了,可他不自知。

        可能借着酒劲,和平常没什么沟通的父亲说了好多,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半醉半醒有没有听进去,或者听没听明白。

        我也有点晕头转向起来。爸爸摇了摇头,精神起来了,小子,你还是没喝过你爹我呀。我哈哈笑着,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爸爸架扶着我,把我扶进卧室,躺在床上,盖上被,一如小时候一样。

        爸爸笑了笑,说臭小子,像你爹我。

        转身就走。我说,爸 !

        他回身,啊?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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