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细雨,在这第二日的清晨终于缓缓停了下来。青云山巍耸入云之处,有几缕淡淡白雾在山峰之间缠绕徘徊,远山含黛,雾影袅娜,清秀的山水之画变幻着每日不同的颜色,却又维持着青云永久不变的气度威严。
小竹峰。
经过雨水的洗礼,满山的泪竹更是青翠欲滴。竹声涛涛,如抚慰心间的空灵之曲,沙沙地进入尘世之中,拂去纷乱错杂的情绪纠葛;又如微笑的少女一般,用她温柔的低语呢喃,悄悄走进每一处孤苦受伤的灵魂,带来俗世之中的安宁与温暖。
“静竹轩”内,小竹峰的若干弟子神情凝肃,齐齐聚于前任首座水月大师的生前居所。舍外,清风阵阵,引得青竹沙沙作响,有几缕掠过竹窗吹进屋内,为这满屋略显沉郁的气氛送来丝丝凉爽。
“师姐,请上香吧!”
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内响起,闻声看去,满屋的女弟子皆是素服持香,神情肃穆,眼睛朝向屋内书桌上一个不大却是精致的灵牌:“恩师水月大师之灵位”。
今日,便是水月大师的祭日了。
陆雪琪和文敏一早便由大竹峰赶了过来,她们现虽已不在小竹峰居住,却仍是对小竹峰的事务记挂于心,尤其是文敏,更是会时常过来看望诸位师妹。陆雪琪素日性子冷淡,兼之又有了小鼎,平日里回来的不多,但却也是经常听得文敏讲述小竹峰上的情形。
静竹轩内,文敏和陆雪琪站于最前面,听得刚才的提醒,恭敬地向水月大师的牌位身鞠三躬,然后轻走向前去,将手中的燃香插入香檀之内,复又退回身来,跪于身前的草垫之上,连叩三头。
屋内,除了衣物的轻响之外,别无他声。
“你们也依次向师父上香吧!”文敏转过身来,对身后的师妹道。
陆雪琪静静地站在原地,美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小竹峰的弟子们依次上完了香,文敏对她们摆手道:“今日也不早了,诸位师妹先回去吧……”
“是,师姐……”
文敏对她们微微一笑,看着众师妹缓缓走出屋去。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离她很近的一位年轻女子的手,温和道:“小诗,师父这些年来多亏你照顾了……”
那位年轻的女子停下了脚步,看着文敏,随即道:“师父生前就是小诗侍候的,我也自当尽心尽力才是。”然后,她又看向静默在一旁的陆雪琪,道:“你和雪琪师姐现今不在小竹峰,小诗更应该尽心照顾,这样,两位师姐才能放心……”
陆雪琪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淡然的脸上显出一丝感激之色,她走进小诗,轻启朱唇,深道:“小诗,谢谢你了……”
“师姐们这是见外了,这本就应是小诗的分内之事,师父生前待我不薄,我这也是应该做的。两位师姐不常回来,今日就在这里多陪会师父,我就不打扰了……”
“好……”
年轻的女子微微颔首,向两位师姐道别,缓缓走出屋去。
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外面竹叶的沙沙声响。水月大师的排位静静的立于桌子中间,似是那个曾经不苟言笑的女师父默默看着屋内两个心爱的徒儿。烟气自香檀之上静静缠绕不绝,绕出一条条曲线静静上升,最后越来越淡,汇于一起,渐渐无形。
文敏久久看着桌上的一切,看向身旁也一直沉默的陆雪琪,轻声道:“雪琪,你在这多陪会师父吧,我去看看其他师妹……”
陆雪琪转头看向文敏,道:“嗯,好……”
“师妹,师父仙逝了多年了,你也不必……”文敏欲言又止。
陆雪琪深看了文敏一眼,淡淡微笑道:“师姐,你放心,我只是想多陪会师父而已,”
“那就好。”文敏轻轻拉住陆雪琪的双手,继续道:“师父若是在天有灵,知晓你现在的情形,定是欣慰至极的……”
大竹峰。
“小师弟,你这儿子如今怎么那么重了!”杜必书抱着小鼎,皱眉向厨房中的张小凡嚷着。
自小鼎出生,大竹峰上便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这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在大竹峰诸位师伯眼里,自是可爱至极,尤其是杜必书,更是经常与小鼎一起玩闹,把自己的白色骰子置于手中,不停翻转,惹得小家伙欢笑不断。
小鼎现今刚刚八个多月,已开始歪歪斜斜地学步了,嘴里更是早就咿呀起来,像是要与大人们讲话一般。这会儿,正在杜必书的怀里,依依呀呀的喊个不停,小手乱挥着,朝着厨房的方向拽去,要找自己的父亲。
“小鼎,里面的人你要叫‘爹’才是,不要呀呀了,师伯教你哈……”
“啊呀……”小鼎看向此刻脸色难得认真的六师伯,不知其言,依旧闹着向厨房门口去。
“你这小子!你爹这就出来了……”
“六师兄,小鼎现在还小呢!怎么会叫呢……”张小凡微笑着从厨房之中走出,在杜必书手中接过小鼎,笑道。
“我看小鼎这孩子聪明的很,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倍呢!多半是随陆师妹比较多,多教教一定会的……”杜必书瞪了张小凡一眼。
“好,好,小鼎,六师伯说你聪明,你来叫声‘爹’好不好……”张小凡看着此刻似乎有些认真的杜必书,半开玩笑道。
小鼎看着此刻怀里的父亲,正在挥动的小胳膊也停止了动作,大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在考虑眼前的这个男子怎么也会讲出最近一直经常听到的字眼,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笑咧着还留着口水的嘴巴,对张小凡呀呀道:“爹……”
小孩子嗲嗲的声音还有些含混不清,却也是让张小凡呆愣了一下,还不及他反应过来,一声更为清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爹……”
这次,就连杜必书也是惊喜的愣住了。
张小凡深深看着此刻像是要讨赏一般在怀中笑着的儿子,一时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升了温度,将他的心变得尤为柔软,似是多年之前,在漆黑的夜里,那个女子温柔的拥抱;又似是,竹林之间,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第一次跃动!
一丝丝的暖流,悄悄地滋润着他的心间。
他将手抚于小鼎的脸颊之上,带着更深的惊喜不定,道:“小鼎,你再喊一遍……”
小鼎似乎也感觉到这个字给父亲带来的喜悦,一时来了劲头,小脸上笑的更深了,他的小手抓住张小凡的麻衣领口,张口喊着:“爹……爹……”
“嗯……”张小凡笑着,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我就说嘛,这孩子真是聪明,哈哈……”杜必书脸上也泛出喜悦的光彩,然后走进张小凡,拉着小鼎胖乎乎的手道:“小鼎乖,叫声‘师伯’好不好……”
小鼎看了杜必书一眼,似乎觉得这两个字有些难度,呀呀了两声,发现似乎说的不对,便索性在张小凡怀里兀自玩了起来。
“这小家伙……”杜必书心里颇是忿然。
“六师兄,慢慢来……”张小凡对杜必书笑道。然后,他又看向正在怀里玩闹的儿子,试探道:“小鼎,那你叫声‘娘’可好?”
小鼎停下动作,不知今日这两个男子怎会让自己说那么多话,然后似乎又发现这个字难度不大,隐隐还有一种温和之感,似乎还想到了那个熟悉的香软怀抱,那个美丽的白色身影,还有她身上让他安心的淡淡温柔,便笑着喊道:“娘--------”
张小凡心里更是一时百转千回,不及回应,却发现怀里的人儿竟是挣扎着要回屋,似乎要去寻找自己的娘亲一般,
“小鼎乖,你娘亲还未回来……”
白衣飘飘,绝尘独立。
望月台上,陆雪琪静静伫立,在这熟悉的悬崖之边,不知细数着怎样的心情。
是曾经痴狂的剑舞吧?
是曾经刻骨的相思吧?
还是,曾经的某个时候,那个夜晚,自己的师父允诺自己追寻幸福的放任吧?
两张铭心的容颜,在心底一次次地交织着。
一个深刻心间,执手相伴;一个如师如母,疼己护己……
苍穹之上,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升入天际,将清辉洒向这悬崖空台之上。陆雪琪绝美的身姿在这光华之中宛若嫡仙,飘然出尘。竹声阵阵,夜风吹起,凌乱了她的长发,隐隐还带出几缕淡淡的幽香。
这许久不曾来过的望月台,依旧月华如炽,幽静安然。
今日陆雪琪在静竹轩内静静呆了将近一天,脑海中不断重现着水月大师生前的情境,一时心绪难平,便来于这僻静之所,竟忘记了时间。
她迎风而立,却不知何时又想到了心间的那个男子。
心,竟是有些乱了。
她伫默了良久,清冷淡然的脸上渐渐显出淡淡的温柔,随后像是释然了一般,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欲要回去。
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眼中。
张小凡抱着小鼎,正站于她的身后,不知已等待了多久。小鼎今日也是难得的安静,乖乖地依偎在 张小凡的怀里,满脸期待地看着眼前熟悉温柔的白衣女子。
陆雪琪脸上的清冷之色一时淡去了许多,温柔绝美的容颜之上又有些诧异,平日张小凡基本是不出大竹峰的,今日为时尚早,怎么就寻到这里,还抱着小鼎?
似是看出她的疑问,眼前的男子轻走前去,直至陆雪琪身边,低声道:“是小鼎一直闹着找你……”
陆雪琪的脸上诧异之色不减,却仍是微笑着伸手抱过小鼎,摸着他白胖的脸蛋,微嗔道:“怎么今日不缠着你爹了?”
怀里的孩子呀呀地不停,似是要炫耀什么一般。
“小鼎,白日里你学会了什么,叫给你娘听听……”张小凡轻拍了两下小鼎的后背,温和道。
小鼎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再呀呀而语了,他一只小手抓着陆雪琪胸前的几缕长发,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此刻正抱着自己的美丽女子,张口喊道:“娘……”
陆雪琪怔了一下,看向此刻正在对他微笑的男子,之前那些纷乱的情绪一时全都被刚才那声还有些模糊的稚嫩声音覆盖下去,不知所踪。
张小凡看着陆雪琪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小鼎乖,再多喊两声……”
怀里的孩子似是受到了鼓励一般,两只小胳膊更是乱动起来,嘴里连连喊着:“娘……娘……”
然后,小家伙又转过头来,对着此刻正温和看着自己的张小凡喊道:“爹……”
清凉的月光之下,这个素日里清冷的白衣女子,此刻脸上竟是显出了淡淡的惊喜。她美丽的容颜之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对着怀里依然喊着不停的孩子,温柔的轻声道:“小鼎乖,娘很欢喜……。”
然后,她抬起头来,与此刻正温和看着她的男子深深相视一眼,温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