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看着窗外的雨,连绵不绝,已经一个月了,依旧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细细密密的雨线,仿佛在天地间制成了一天然的笼子,将人隔绝在一间间小屋中。大雨下,街上人迹罕见,宅院里也少有人走动,她被困在房间里已经好久了。
她在发呆,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之前伙计的话:当家的,雨再不停,谷仓里的大米都要霉了,
都要霉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春种秋收,辛辛苦苦了一年的劳作,因为这该死的雨而即将空无所获。所以说,她恨死了下雨天,阴雨细密的日子,总是透着一股子压抑,直叫她透不过气来。听着雨声,仿佛胸口也被这无止尽的雨水淹没,心脏一阵憋闷。
她依旧记得,也是在这样的雨天,灰暗的天空,黑压压的积雨云,全族的人穿着白衣孝服,她的怀里还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头顶的白花被雨水打湿,花瓣凋落,任由雨水拍打到泥土里。
这一天,她成了寡妇。
她的丈夫因为收租时遇到地头蛇恶霸,被杖打至死。那一天的灵堂之上,她环顾四周,看着满族的老弱病幼神情悲痛,只有怀里的孩子不知世事艰难,喝饱了奶已然沉沉睡去。她的心头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丈夫出殡那一天,全族人哀嚎声震天,哭天抢地跪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只有她没流一滴眼泪,笔挺着身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丈夫的棺椁被黄土一铲子一铲子埋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一铲子一铲子沉了下去。
那一天,她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神情渐渐变了。天地之间,瓢泼大雨之下,硕大的宇宙洪荒,只剩下了她和儿子。儿子的哭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高速旋转。晕眩之下,雷声轰鸣中一道闪电劈裂天际,她眼神瞬间变了,握紧了拳头:她和儿子,不能倒下!
就在丈夫下葬的第二天,她举着血书到凶手门口跪着,引全城围观,一连半个月,凶手家熬不过每日全城百姓的指指点点,终于找她私下解决。
她拿回来了五百两银子,立刻干脆利落鸣金收兵,不再提往事。
用这五百两银子,她开始做生意,且越做越大。时至今日,当初的杀夫凶手一家,也俨然在她的生意伙伴名单中,酒桌谈笑间,觥筹交错下,所有前尘往事都在金银面前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尘齑。
她要赢!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温婉善良,丈夫在世时,她尚且泼辣好强,更何况如今只身一人需要扛起家族的生计。
是的,她偏偏不要做这良善可欺的女子。
“家主,少爷回来了。”管家话音刚落,儿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心中得阴霾潮湿立刻散去了不少。儿子已经长到她的腰这般高了,只有看着儿子一天天长高的身影,才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之快。
十年一晃而过,她负担起了一个族的生计。没有人知道她每每深夜应酬归家后的疲惫和心酸。订单一笔一笔接进来,生意越做越大,她的全家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是她也一直都清楚人们在背后说她的那些闲话。
女人当家,终归是太难了。那些表面上迎合奉承之人,转头却不知道说了你哪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对人,她总归是没有一丝全然的真心交付的。
家族中,无人敢违背她的意图,她说话便是命令,这些年靠着这般强硬的手段,家族中人人安分,所有的家产均由她一人把控,倒是相安无事。她知道家中之人对她真心信服的少之又少,他们一边需要她为家族赚钱,一边却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嗤之以鼻。
但是,这又有何关系呢?这个家中毕竟还有她的儿子,儿子是需要母亲的,为了儿子她也不能放弃!
她在,她就是家中不能撼动的大山!
只要她在,家族就不可能落败!
她收回思绪,看着眼前小脸红扑扑的儿子,心里瞬间一片柔软。儿子在学堂上课,前几年已经考过了乡试,她要让儿子走仕途。
商海诡谲,她的儿子,不能再从商了。
她的儿子,要当士农工商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然后,她便可以跟着儿子,住进官员家眷的大房子,帮着儿子招呼迎来过往的达官贵人。闲来无事养生喝茶,共享天伦。到那个时候,谁都不会在意她如今被商海泥沼浸染的身心,她将是尊贵的朝廷官员母亲,成为那些议论她的人们永远高攀不起的对象。
她的儿子,是她后半辈子的希望。未来的美好日子已然编织好,只等儿子长大,慢慢将一切变成现实。
到那时候,她就自由了。
她擦去儿子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问道:“儿啊,今日学业可好?先生可夸奖你了?”
02
米仓里的大米,终究熬不过阴雨天的摧残,开始霉变了。她不慌不忙,没说要怎么处理,似乎并不在意一般。她这般平静,仿佛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批大米折本烂在家里一般,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出来说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