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有两个医生。
一个叫丁医师,另一个叫黄医生。黄医生是来接丁医师班的。
据说丁医师医术甚好。他医人,也医兽。隔壁张大婶的母猪产不下仔,请来丁医师,他拿着锣在兽栏附近急促地敲,不消半个时辰,母猪平安的把小猪生下。张大婶非常感激,忙请吃口茶。经此,丁医师美名更传乡里。
黄医生看过去是一个粗壮的汉子,浓眉大眼,脸比庄家人的还黑。乡人说他是城里人,我们不信,背地里喊他"张飞‘’。小孩的心思总是单纯的,得知他要来代替丁医师,都忿忿不平。那时,流行着各种各样的疾病,像天花,麻疹,水痘。这样的病尤其在小孩子中间流行得疯狂,所以小孩子要打疫苗。因着丁医师的退休,打针这任务则由黄医生执行。
每每被他逮住的小孩,知道逃遁不了,只能自认倒霉挨针。但黄医生打针,实在疼。往往在他配制药水时,要打针的小孩就开始哭了。等他打完,这小孩已经哭不出声音,肩膀也随着一抽一抽的。黄医生也不说什么,记下是哪家哪家的孩子,然后往小孩手里塞一颗用包装纸包得极好看的糖,径自肩着医箱离去。我们从树后闪出,心里被伙伴的哭声震撼,一边忙安慰伙伴,一边暗想着法子,让他逮不到我们。小伙伴渐渐不哭了,反手却把那颗极好看的糖扔入河里。河水潺潺,不知道会把糖带到哪里去。
后来,他的医棚时常被人踢坏。当然,是我们这群小孩儿干的。但他从没在人前说过,只默默一次一次修好木棚。这反而让我们有恃无恐,他修一次,我们又踢坏一次。
那天,当我们重复着同一步骤,黄医生鬼使神差的从旁边的树后出来了,他不语,静静站在我们身后。我是最后面的一个,因不想参与,又怕被同伴疏离,只好跟着他们一起来。而我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往后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望着离我很近的黄医生,我脱口而出:"张飞!‘’他们终停手,齐齐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然后,像瞧见瘟神般四处逃窜。转眼,还剩我呆立不动。我害怕极了,抬不起脚,手也抖着,动不了。虽然我没踢过他的木棚。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从医箱里拿出一本小册,上面记录着他出诊的情况。他"咦‘’了一声,转而对我说:"你还没打针?‘’我心虚地应了一声。他迅速从医箱里拿出药剂,准确地开始配制药水。
我知道逃不过,一想到那得多疼,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下来。见状,他轻轻叹口气,说道:"不是害你!‘’继而叫我拉起袖子。我的手在不停的抖。他于是厉声道:"等下断针我可不管。‘’被他眼神吓到,手也停止了颤抖。针筒靠近,当它扎入肉中,我还呆呆看着水柱下降,竟不觉得像他们口中讲的那般疼。针筒被快速拔出,黄医生拿蘸了酒精的棉签给我止血。末了,他整理好医箱,说:"后天再来,还有疫苗,分期打。‘’走出几米远,他却又折回来,往我手心塞了个小东西。我打开一看,原来是糖。我开始后悔起来,为刚刚的失言。
时间总是转得如飞轮般。当初的小娃娃都长大了。但,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提着药箱的黄医生身影。我想他应是被调往别处去了。就不知道当初的伙伴有没有人还像以前那么恨他。我时常会猜,他打针这般痛,是不是想让人记住这痛,以后更会关心自己,更爱护自己?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