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哀王孙】第四回 无奈霸王终别姬

安石清谈破虏日,谢玄浴血舍身时。

并波悉林安坐帅帐内,耶律光同狮子康斯坦丁、盾娘芙拉、“大卫星”玛拿西、迦叶比丘、海盗哈桑及十八名亲兵在帐前严阵以待。从叛军的攻势与抛射入营的箭矢数量,耶律光估摸叛军至多两千人。以不到两倍的兵力,强攻据营而守的相府精锐亲兵,还要提防一直寻机决战的齐雅德主力,耶律光怎么都觉得叛军发动强袭是一步昏招,但想到这位叛军指挥官能与齐雅德主力兜圈子数个月,必有后招。

叛军与相府亲兵犹在营门口鏖战,亲兵击不退叛军,叛军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入营内,不过亲兵大部都被吸引在了营门口,营内其他方向已无可用之兵。且总管库思老也已被卑鲁士击杀,无人调度营门亲兵。

“怎么还不见库思老,我去前面瞧瞧。”康斯坦丁话音刚落,忽听帅帐侧向三十丈外的营墙发出“砰”“砰”两声撞击声。不待众人有所反应,营墙已然塌了三丈宽的口子,约莫二十名具装骑兵分两列并行鱼贯而入。这些骑兵人马俱披甲,坚不可摧,汹涌奔来,无人能挡。

十八名相府亲兵毕竟训练有素,纵然心中惊惧,还是迅速变换方向,列成两排,前排支盾,后排竖矛,不过这仍不足以抵抗具装骑兵的冲击。

“各位坚持住,我去营门调一支兵回来。”迦叶比丘年已花甲,还穿着锁铠,跑起来已经气喘吁吁,但他仍踏着沉重的步伐,没有一刻停歇。

耶律光从亲兵处接过一把长弓,从亲兵背上的箭囊抽出一支箭矢,瞄准最前面骑兵的战马,射出一箭。可是大食箭重,殊于契丹,加之战马奔驰难以瞄准,故而此箭射偏,擦着马身而过。这时叛军骑兵已冲到二十丈处,耶律光再度弯弓,这箭射中了马头,却被坚甲弹了开来。

踏踏踏踏,叛军骑兵已冲到五丈远处,放平马枪,寒气可怖。十八名亲兵靠紧大盾,握紧长矛,等待着将要吞噬他们的冲击。这时随着耶律光深呼一口气,第三支箭射出了,箭矢从亲兵头上飞过,直入最前面叛军骑兵战马的右眼。战马吃不住痛,猛然摆头,失去了平衡,侧倒下去,这名骑手直接被压断了腿。其身后的骑兵距离太近,避无可避,撞上一同栽倒。该列后面的八名骑手匆忙勒马,但只有最后四人止住了战马,另四人还是撞在一起,马倒人伤。

虽然止住了一列,另一列骑兵还是以雷霆之势撞上了相府亲兵,两排的步兵阵型一冲就穿。第二排的亲兵虽然用长矛刺中了第一名叛军骑士,但长矛被坚甲所折,战马双蹄一蹬,就将正对的亲兵踢出一丈远,那名亲兵登时胸骨碎裂而死。

骑士跃过人墙,就向帅帐冲去,突然从两侧杀出康斯坦丁与哈桑。康斯坦丁一声狮吼,猛挥罗马锤打向战马头部。骑士迅速斜举长枪,刺向康斯坦丁。锤距马头尚有半丈,枪尖离康斯坦丁胸膛只有一拳远。突然,几点蓝光闪过,叮铃一声,长枪居然偏了一臂,从康斯坦丁肋边划过。原来玛拿西早暗扣了几枚飞镖,打向骑士头部,飞镖虽然都被头盔挡下,但阻了一阻骑士视线,骑士一晃之下,长枪不稳,就这么偏了过去。那蓝光正是飞镖,玛拿西的暗器造型奇特,是小小的蓝色六芒星,六芒星又被称为大卫星,这也就是玛拿西外号的来源。

康斯坦丁的锤子就这样重重地打中了马头,马甲虽可防御锐器,但却受不住钝击。猛击之下,马甲未裂,马头已碎。但冲击之强,罗马锤也从康斯坦丁手中震飞出去。康斯坦丁慌忙就地一滚,避开马匹摔倒下压之势。哈桑也已抢上,按住倒地的骑士,将海盗弯刀从骑士面甲露眼处插入,骑士一声痛呼,一命呜呼。

第二名骑士也正要从人墙缺口处飞过,本在亲兵人墙一侧的耶律光已施展轻功,在几名亲兵肩上踏过,然后腾身一跃,落在了第二名骑士身后,也坐在了战马上。骑士一惊,却也无暇反应,就被耶律光打下马去。耶律光急拉缰绳,止住战马,还未腾出手来,第三名叛军的骑枪已径直刺向耶律光后背。幸亏芙拉飞扑而来,用臂上圆盾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不过芙拉凌空受力,难以保持平衡,便要摔在地上。耶律光赶忙一捞,抓住芙拉粗手,将她拉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前。摔倒固然不打紧,但是此际马蹄乱踩,若被踏中,不死也残。芙拉在耶律光耳畔说道:“谢谢。”耶律光无暇应声,双手搂住芙拉,两人齐从马上跳下。二人尚未落地,两匹战马已经撞到一处,这一列具装骑兵的奔腾之势便也被止住了。余下的亲兵一拥而上,与叛军骑兵厮杀起来,骑兵最忌陷入混战,但营内并不空旷,哪有地方给他们回转冲锋,故而纵有重甲,也不能取得优势。

两人安全后,耶律光急忙松开芙拉,抱歉道:“失礼失礼,恕罪恕罪。”维京人生性粗犷,芙拉并未放在心上,粲然一笑。狮子康斯坦丁拾起罗马锤,锤已变形,但还勉强堪用,他正要招呼众人也杀上去,却在看向营墙缺口时突然愣住了。

从缺口处依次走进了高矮壮瘦四员战将,这四人身材各异,神情各异,本领各异。

那高的简直是个巨人,足有两人之高,两人之宽,身形魁梧,直如小山。也许是没有大小合适的盔甲,他并不着甲,只有一身粗布衣衫,手提一丈长的攻城木,就像拎着一根小木棍一样轻松。方才正是他一人之力,撞塌了营墙,力量之大,无穷无尽。他正呲牙咧嘴,做出一脸凶相。

那矮的却又极矮,只有半人之高,如同孩童一般。不过他并非孩童,满脸络腮胡,简直一个怪胎。他正在狂笑,仿佛参加了一场马戏团表演,穿着的也是小孩玩耍用的小链甲,十分滑稽。

壮汉则面无表情,像铁一样冷。他穿了一件粗布大袍,但宽大的衣服竟遮不住他的身材,袍子下隆起大块的肌肉,赤手空拳,有恃无恐。壮汉身边的瘦高个对比之下,就像一个竹竿。那人杵着一根鱼叉,大臂都没有钢叉粗,背负一张渔网,双肩竟无叠起来的渔网宽,难怪这人一脸苦相,像没吃过饭一样病恹恹的。

座前铁卫五人互视一眼,知道这四将比那些具装骑兵更有威胁,便迎上去各寻对手。

对上那巨人的是海盗哈桑,哈桑快步上前,跃起一刀,直斫向巨人腰腹。巨人动作虽缓,但攻城木宽大,他只将撞木一斜,便挡住了海盗刀。撞木十分硬实,海盗刀不仅砍不动,还差点脱手磕飞。哈桑顾不得虎口发麻,落地后又砍向巨人右脚,巨人动作慢,神思可不慢,当即踢出右脚。巨人的腿便和哈桑身高一样长,所以海盗刀尚未砍中巨人,巨人的右脚已结结实实踹在了哈桑胸口。

但听哈桑闷哼一声,身体向后斜飞出去,他在空中根本没有翻身腾转,但在落地的时候竟是双足稳立,快刀也未曾离手。哈桑摸摸胸口,似乎断了一根胸骨,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了一口血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老子在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就凭你也想放倒俺?”原来海盗哈桑在惊涛骇浪之中练出了一门独特步法,下盘之稳,不惧巨浪。

巨人大怒,呲牙低吼一声,举起攻城木就向哈桑掷去。哈桑跳开一边,撞木重重砸在地上,大地震动,混战中的其余几人都晃了一晃,唯独哈桑纹丝未动。哈桑趁巨人武器脱手,欺身抢上,还未近身出刀,巨人略一弯腰,大手斜拍下来。那手掌足有哈桑脑袋大,哈桑胸口作痛,又见巨人形如恶鬼,心中先惧了三分,不敢硬上,只得伏地后滚。巨人也不追打,直身就将并波悉林的帅旗拔起,这旗杆长过一丈,对于常人来说如同大枪,对于巨人来说不过普通长矛。巨人将旗杆舞动,连扫哈桑,哈桑莫说近身,连闪避都左支右绌了。

同时,迎上那侏儒的是“大卫星”玛拿西,玛拿西身法极快,两人还未照面,他就打出了三枚飞镖。熟料那侏儒身型更快,飞镖刚一脱手,那侏儒却倏然消失了。玛拿西都没有注意到那人是如何不见的,心下一惊,不及细想,当即止步后跃。

玛拿西方一起身,就感到左腿一痛,那侏儒竟不知何时已欺到身前。侏儒手中的两把匕首泛着寒光——这寻常大小的匕首对于侏儒来说恰如短剑,一把在玛拿西腿上留下了一道划痕,一把则落了空。玛拿西心中稍惧,若非他当机立断止步跃起,这两把匕首就已经插在他的腹中了。

不过玛拿西还不到十七岁,正是个争勇斗狠的少年,心中惧意转身即逝,跃到高点时一挥手打出了五枚飞镖,然后借着下落之势踢出连环腿,攻向下方的侏儒。

侏儒两把匕首蓝光飞舞,将五枚飞镖一一打落,而后他斜举匕首,对准玛拿西脚掌,就算玛拿西能踢中侏儒,双足也势必被侏儒刺中。恰在此时,大地一震,正是巨人的撞木砸地,震得侏儒失了平衡,踉跄跌倒。那侏儒身法极快,借着倒下之势,一个翻滚,避开了玛拿西的连环腿。玛拿西落地后,又不见了侏儒,忽觉身后有风,原来侏儒竟已晃至背后,双刀猛插而下。玛拿西心下一横,身体不前反退,猛向后撞去。也是玛拿西好运,两把匕首正好错过他的双肩,而他的脑袋则结结实实撞中侏儒的身体。

侏儒登时摔在地上,玛拿西也磕得头晕眼花,两人各歇口气,又再过招。侏儒吃了一亏,谨慎许多,于是佯攻为多,没有把握绝不贴身。可是玛拿西没有可以格挡的兵刃,终究吃亏,不一会就被侏儒划中两下,幸好侏儒人矮力小,又没有刺中要害,只是皮外伤而已,尚不至于妨碍玛拿西的行动。

但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玛拿西忽瞥见海盗哈桑与巨人的战局,他灵机一动,边躲闪边向哈桑奔去。两人相近时,玛拿西向巨人打出两枚飞镖,同时喊到:“哈桑!哥利亚交给俺,你去对付那个侏儒怪!”(注:哥利亚系《旧约》中的巨人,被大卫所杀。)哈桑本已被巨人逼得连连后退,无力招架,趁巨人闪躲飞镖之际,跃出旗杆所能横扫的范围,应道:“这厮力大,你且小心!”

哈桑还未得喘息,侏儒又从侧面攻来,哈桑横刀挡下匕首两刺,正要反攻,侏儒又倏忽不见了。哈桑骂道:“玛拿西你这个小鬼头!这个小怪物身法如此快,你也不提醒俺一下!”他嘴上叫着,身体可没有放松,领航员的本领这下有了用武之地,当年他在茫茫大海上能看清一小块浮木,如今在一片混乱中也能捕捉到那侏儒的身影。侏儒三番五次发动偷袭,都被哈桑挡住。哈桑虽说追不上侏儒,侏儒也奈何不了哈桑,叛军是不能指望侏儒杀到帅帐了。

而玛拿西也拖住了巨人。巨人刚躲过两枚飞镖,玛拿西又飞出五枚大卫星,先发的后至,后发的先至,如五颗流星直奔巨人双眼。巨人还没立稳,避无可避,索性弃了旗杆,双手捂脸。五枚飞镖中,两枚钉在了巨人左手手背,两枚钉在了右手手背,剩下那一枚插入了巨人左手中指的关节间,这根指头怕是废掉了。巨人痛呼连连,恼羞成怒,双臂向玛拿西直挥打去。现在巨人露出脸面,只攻不守,这个大好时机岂可错过,玛拿西立即摸入镖囊,可惜镖囊已是空空如也。玛拿西叹一口气,避开巨人。巨人哪肯作罢,连连追打,所幸玛拿西身法迅捷,虽然再攻不了巨人,巨人也捉不住他。

另外一边,耶律光对上了那壮汉。甫一照面,耶律光一招“箕子明夷”便已当胸刺出,这招留力七分,试探对方武功招数后,伺机变招制敌。出乎耶律光意料的是,那壮汉竟然不闪不避,不挡不停,硬生生地向剑尖迎了上去。耶律光一愣,没有变招,短剑便刺破了壮汉的大袍,抵在了他的胸口。就算只有三分力,利刃也足以伤人,熟料短剑一触壮汉胸肌,便登时停住了,莫说刺入壮汉胸膛,连他的皮肤都没有刺破。

“没有吃饭吗?力气还没有娘们大。”壮汉冷冷说着,碗大的双拳同时破风而出,如铁杵般砸向耶律光的太阳穴。亏得耶律光留力七分,足尖一点向后荡去,同时一个凤点头避开了这招双峰贯耳。

壮汉解开袍子系在腰间,上身尽裸,全是筋肉,无一处松弛,无一处多余。他以拳锤胸,叫道:“再来!再来!”耶律光不敢大意,一跃而起,使出箕子剑法一招“天命玄鸟”,斜向下连刺十三剑。但见耶律光黑袍飘摆,恰如玄鸟展翼,灵动迅捷。这十三剑一剑快过一剑,顿时寒光飞射,洒向壮汉。

十三剑有的被壮汉铜锤铁臂挡下,有的则落空了,恰在此时,大地一震,壮汉一个踉跄,耶律光抓住机会,将第十三剑悄无声息地直指壮汉咽喉!这最后一剑也是该招式的杀手锏,先用前十二剑扰乱对手,第十三剑趁机毙敌。不过耶律光较少使用这招,因为如果遇到剑术的大行家,那前十二剑的乱攻极有可能露出破绽,反而受制于人。不过刚才过了一招,耶律光判定壮汉刚猛有余,招数倒不精细,于是冒险使出这手杀招。

短剑就像一条毒蛇,悄然接近猎物,猛然跳出咬住小鹿的咽喉。然而这个壮汉不是小鹿,而是一个铁柱,剑尖确实触及到了壮汉的喉头,但也仅此而已了,短剑顶在壮汉脖颈如同顶在铁柱子上,刺不入分毫。耶律光大惊,看来这壮汉的硬功已不输于中原少林寺的绝技“十三太保横练”。壮汉左手一把抓住剑身,右拳就照耶律光门面打去。

耶律光其时全靠短剑撑着斜立在空中,这一拳打来,哪有凭借,唯有弃剑自保。他一推短剑,借力后落,躲开了这一拳。壮汉哈哈大笑,举起短剑,双手各握一头,随着他逐渐用力,短剑竟被生生掰弯。

耶律光失了兵刃,只得摆出军中散手的姿势,他深知仅凭一双肉拳绝对伤不到壮汉的钢筋铁骨,遂只是与壮汉游斗,一触即离,以免陷入缠斗。两人就这样相斗数合,都拿不下对方,不过耶律光还是略处下风,必须时刻提防壮汉的铁拳。

与瘦子交手的则是狮子康斯坦丁和盾娘芙拉。瘦子右手持鱼叉,左手已从背上取下渔网,他这套武功怪异,源自近千年前的角斗士。鱼叉虽是利刃,但并非主攻武器,这套武功全赖那张渔网,可拨可扫,可缠可捕,十分厉害。

康斯坦丁与芙拉左右夹击瘦子,那瘦子一甩渔网,缠住罗马锤,康斯坦丁的攻势顿时如同石沉大海,全被封死。鱼叉同时刺向芙拉,芙拉以盾架开,并用小银斧贴着鱼叉杆顺势削向瘦子。瘦子忙放开康斯坦丁,一抡渔网,就缠住了芙拉的双腿,就势一拉,芙拉登时仰天摔倒。芙拉急忙以盾护身,瘦子却高举鱼叉刺向芙拉大腿,幸而此时大地一震,瘦子刺偏,鱼叉打在芙拉身侧。

康斯坦丁这时猛攻一招“摩西开海”,瘦子只得松开芙拉,以渔网作软鞭横扫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全力一招,无法闪避,被渔网拦腰打中,摔在地上。瘦子正要递出鱼叉,却被芙拉截住,他只得拽回渔网再战芙拉,结果康斯坦丁又攻上来,两人就这样交替配合,逼得瘦子寸步难前。

高矮壮瘦四将无法突破座前五卫,五卫也拿不下四将,战局一时焦灼。康斯坦丁忽瞥见耶律光与壮汉拳脚激战,渐落下风,遂对芙拉叫道:“你先去助契丹兄弟,吾已摸清这家伙的套路,一时无虞,你二人先击倒一个,再来助我!”芙拉应和一声,便向壮汉扑去,瘦子忙甩出渔网截击,康斯坦丁及时攻到,瘦子只得用渔网去缠康斯坦丁。不料康斯坦丁此乃佯攻,向侧一滚,避开了渔网。

耶律光正连连闪躲,避开壮汉的铁拳,一时无力还手。芙拉这时扑来,小银斧照着壮汉右臂就劈。耶律光来不及提醒芙拉,芙拉也没有心理准备,本以为应当斧到臂落,岂料竟似砍到铁柱一般,虎口一麻,小斧没有握紧也被磕飞了。

芙拉一愣,壮汉已转身一把抓住她的玉颈,将她提了起来。芙拉喘不上气,使出最后的力量,用圆盾猛撞壮汉门面。只听“铛”的一声,壮汉放下了芙拉,另一只手揉了揉脑袋。他不过眩晕了刹那,立马清醒,怒叫一声,抓着芙拉的头便撞向自己的脑袋,霎时芙拉额头撞破,血流满面。壮汉还要再撞,眼看芙拉就要头骨崩裂一命呜呼,耶律光使出草原摔角术的功夫,抱住了壮汉的腰部,同时脚下一绊,就将壮汉摔倒。芙拉得救,但也栽倒一旁,意识迷糊。

耶律光就势坐在壮汉身上,使用摔角术的手法扭过壮汉的臂膀,但听喀喇一声,壮汉右臂脱臼。他吃痛大叫一声,左臂照着耶律光乱锤。耶律光本要再扭住他的右腿,但铁拳打在背上,忍受不住,只得放了壮汉,就势滚走。耶律光翻至芙拉身旁,顿觉背上剧痛,喉头一甜,嘴角也溢出血来。他抱着芙拉,从长袍撕下一段布条,包住芙拉额头伤口,并轻声呼唤她,芙拉这才悠悠转醒。

壮汉摆脱耶律光,爬起身来,自行推骨复位。他喘着粗气,显然痛极,好在右臂关节复位,已可稍稍活动。耶律光扶起芙拉,二人共战壮汉,他们都不再与壮汉硬碰硬,而是寻找机会,等待破绽,要把壮汉再度掀翻,壮汉一时畏手畏脚,落于下风。

另一边的康斯坦丁与瘦子也在游斗,瘦子见壮汉受伤,巨人与侏儒受阻,心中一横,对壮汉用大食语喊道:“侯赛因!我网住他俩,咱们一同打进大帐宰了并波悉林!”话音刚落,渔网一张,就向耶律光与芙拉罩去,二人专心共斗壮汉,没有防备瘦子,待察觉时渔网已是天罗地网,将二人网在一起,一时半会挣脱不开。

壮汉本要对二人痛下杀手,瘦子喊道:“杀奸相要紧!”却见瘦子挺起鱼叉,向康斯坦丁猛攻过去,每招都是拼命的打法,康斯坦丁本在游斗,并未用全力,一时无力抵挡,竟被瘦子追打三十余丈,从营墙缺口附近一路退至帅帐前。距帅帐只有十步之遥,但瘦子已是强弩之末,手上一慢,康斯坦丁一声狮吼,神气一震,立即反攻,几锤就将招架的鱼叉打的中段弯曲,并反过来追打瘦子三十余丈。

但瘦子的任务已经完成,无人阻拦的壮汉一掀帘布,冲进了帅帐,大叫道:“奸相!纳命来!”

媚娘赛百伊护在并波悉林身前,并波悉林已抽出宝剑,从赛百伊身侧出剑,猛刺壮汉小腹。壮汉哈哈大笑,腹肌竟将宝剑夹住,并波悉林刺也刺不入,拔也拔不出,身经百战的他也不由得一身冷汗。

壮汉不识赛百伊,还道是寻常军妓,左手一把抓住她,就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壮汉盯着并波悉林,嘲笑道:“堂堂大维齐尔(注:阿拉伯帝国中宰相的正式称谓),居然躲在女人的身后,可耻可笑!”他说罢一甩手就要将赛百伊扔到一旁,但赛百伊并没有飞出去。原来就在壮汉松手的那一刹那,赛百伊柳腰一摆,玉腿一荡,双膝竟然缠住了壮汉的臂膀。她继而松腰,身体倒垂下去,迅速从胸间掏出一支小尖锥。这尖锥长只一尺,形如发钗,寒铁打造,尖头森然。不待壮汉有所反应,赛百伊猛地将尖锥刺向壮汉后腰眼,这次筋肉并没有挡住利器,尖锥完全没入壮汉腰间。原来赛百伊修炼的是柔功,与壮汉的硬功阴阳相克,是故她一眼就瞧出了壮汉罩门所在,一击中的。

壮汉的表情在弹指间从嘲讽变为震惊,继而变为狂怒,这些表情最终叠加在一起,扭曲了他的面庞。他在暴怒中使出仅有气力,竟抬起右手一下抓住了倒挂中的赛百伊。他没有留给赛百伊时间挣扎,那只手比迅雷还快,比虎口还猛,咔嚓一下,就捏碎了赛百伊的颈骨。而后壮汉也陡然倒地,出气多,进气少。

并波悉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已有些佝偻的身躯更弯了,而后他抽过宝剑,对着壮汉乱劈乱砍。壮汉罩门已破,被宝剑砍得鲜血乱喷,脑袋也被斩下。并波悉林怒踹壮汉头颅,用力过猛,自己也跌坐在地,正倒在赛百伊身边。赛百伊玉体横陈,已没了半点气息,蓝宝石般的双眼失去了光彩,如死鱼眼一般突出着,脸上写满了哀怨。并波悉林将赛百伊的尸身抱入怀中,可是赛百伊颈骨已断,脑袋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耷拉着,并波悉林手足无措地扶着她的头,张着嘴却叫不出声,几年来都没哭过近乎干涸的双眼又泪涌如河。

帐外叛军三将不知帐内形势,巨人、侏儒与瘦子合到一处,齐力进攻,康斯坦丁、玛拿西、哈桑渐不能敌,忽然一阵呐喊,在迦叶比丘的指挥下,约两百名相府亲兵已从营门撤下来,赶到了帅帐前。叛军三将见事已不可强求,各自虚攻一招,仓皇逃走,丢下具装骑兵们等死。

营门战局仍紧,两军又对攻了一阵,忽然叛军阵中吹起号角,叛军开始逐队后撤,亲兵人少,保护宰相要紧,不敢出营追击。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一队人马驰向大营,为首带路的正是昆仑奴。众亲兵纷纷欢呼雀跃:“铁卫带来援兵了!”“齐雅德大军来啦!”“大将军救兵到了!”

昆仑奴身后的威武将军便是齐雅德,昔日锐利的双眼如今满是疲惫与焦虑。齐雅德左右两侧还各有一骑,一男一女,一身戎装也无法遮却他们极美的容貌,男的甚是俊逸,女的艳丽非常,二人浑似一对璧人,又似一对兄妹,因为二人的相貌五官有几分相似。

齐雅德身后的大军留在营外,四人疾驰入营内,在帅帐前翻身下马。座前铁卫六人已在帐前候立,人人面色凝重,昆仑奴下马后也加入其中,侍立一起。那俊逸男子牵着艳丽女子的手,一同来到帐前,打量了一番众铁卫,忽开口问道:“我们阿爹呢?”

康斯坦丁茫然答道:“整晚未见总管,当前正在打扫战场,稍后或可知晓。不过总管武艺高强,应当无事。”原来这对男女真是兄妹,乃总管库思老的子嗣。

库思老男女公子便随齐雅德进帐觐见宰相,并波悉林已坐回软榻,以手支头,垂首看着赛百伊冰凉的尸体,一言不发。齐雅德单膝下跪,请罪道:“末将来迟,请大维齐尔责罚。”

并波悉林头也不抬,还是望着赛百伊,淡淡说道:“汝布下诱敌之饵,却又离开伏击阵地,指挥失当,责令解除军职,押往天方城面壁思过。”齐雅德不敢求情,匍匐称赞。

并波悉林又对男公子说道:“君去传来康斯坦丁与哈桑。”男公子应道:“诺。”反身掀开帐帘,传唤二人,二人跟随进帐,向并波悉林下拜。并波悉林摆摆手道:“汝二人随萨利赫统领全军返回大不里士,将军队交由赛义德将军。汝等须尽心辅助赛义德,监视罗马军队动向。”

二人及男公子尚未作答,迦叶比丘径直入帐,双手合十道:“禀相爷,发现了库思老总管的遗体,卒于高明武功打穿胸腔。”男女公子一听,顿时全身一震,男公子嚎啕大哭,女公子默默流泪,二人急要牵着迦叶比丘去寻遗体。并波悉林终于抬头,沉声道:“迦叶比丘,君接任相府总管。”迦叶比丘毫无准备,正要推辞,并波悉林疲惫地摇了摇手,迦叶比丘曾与宰相坐而论道,知道宰相决定之事绝难更改,只得躬身谢过。

并波悉林又对女公子说道:“珍珠小枝,君是拜火教圣女,请君今夜主持清净礼,为君父送行。”宰相顿了一顿,又指着赛百伊的遗体,续道:“也请为赛百伊执礼。”女公子含泪点头,随即掩面痛哭。

一个时辰后,清净礼已准备妥当,是时已经五更天,月头偏西,光华渐退,而曙光尚未来临,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帅帐前收拾出了一块平台,每隔一丈便立有一支火炬,为如此寒夜带来了些许光明与温暖。有兵士牵来一只战獒,充当清净礼要用的黑狗,平时很凶猛的动物,在这庄重的环境下,也不敢吱声,蹲坐在地上,注视着平台。

平台上躺着库思老与赛百伊的遗体,几位亲兵正在为其擦拭身体,更换葬衣。并波悉林也在台上,握着库思老的手,喃喃道:“ 凡你们为自己而行的善,将在真主那里发现其报酬。”他哀悼片刻,又行至赛百伊旁,流泪道:“君尚在时,亦不觉异,今君已矣,不见其比。君虽非拜火教徒,但不忍君孤身上路,遂与总管并享清净礼,勿见怪。”平台下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百八十七具尸体,皆是阵亡亲兵中的波斯人。耶律光等铁卫也侍立台下,等待库思老男女公子。

不一会儿,男女公子准备妥当,手牵手从黑夜步入光亮,走向平台。众人一见二人,皆心中一动,犹见天人,仿佛此刻的光亮不是来自火炬,而是来自二人一般。二人皆去戎装,不施粉黛,不着首饰,赤足裸臂,只是各穿了一件单薄的麻布衣衫,更显得体态娉婷。男公子萨利赫一头淡红色长发,不比妹妹的短多少,像一树榴花,他深目挺鼻,蓝眼剑眉,面如冠玉,英俊非凡,端的是人中龙凤。女公子珍珠小枝长发深红,似火的瀑布,她面如莹玉,眼如秋水,杏脸高鼻,容色艳丽不可方物,尤为有趣的是,她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却丝毫不影响美感,甚至比在眉心、眼下、嘴角更加好看。

男女公子经过众铁卫,饶是耶律光见过长安人物,也不由得看呆了。不经意间,耶律光与女公子对了一下眼神,耶律光顿时心跳不止,急忙低头,甚是狼狈,哪像一个经历过生死阵仗的都尉。待男女公子走上平台,哈桑用胳膊肘捅了捅耶律光,咧嘴露出黄牙道:“她是波斯名门贵族,你不要想了。”

耶律光尴尬道:“什么?我想什么了?”哈桑续道:“库思老是波斯名门,圣火就是由他家保管的。”耶律光奇道:“那他何以成为宰相的总管?”哈桑一脸神秘地说:“宰相起于微末,早年是一名奴隶,你道他在谁家为奴,正在库思老家,早年宰相还要叫库思老作二少爷哩。”

耶律光问道:“这么说总管还有一位哥哥?”哈桑答道:“那可不,据说大少爷严苛,二少爷宽宏。后来宰相鼓动奴隶造反,要被老爷和大少爷处死,幸得二少爷私放。后来风云际会,宰相终成霸业,他念旧感恩,昔日的二少爷遂成了贴身总管,大少爷则不知所踪。本来诸将都拥护宰相做皇帝,但宰相考虑到自己出身奴隶,担心贵族门阀不服,这才拥立阿巴斯为帝。“

哈桑还要再说,耶律光却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并不小心碰到了他断的胸骨。哈桑正要狂骂,耶律光赶紧捂得更紧,不让他发出一丁点声音,因为一阵动人的歌声从平台上飘扬而下,女公子开口唱歌了。这歌声哀婉凄清,在场诸人无不动容,就连哈桑也平静了下来。

耶律光听到这歌声,惊异非常,原来这歌的每一个音节都与他昨晚巡夜时听到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看来当时唱歌的少女正是珍珠小枝。伴着歌声,迦叶比丘双手合十,闭目自语,芙拉细声问道:“比丘,这波斯歌谣唱得什么呀?”迦叶比丘道:“想君当年,容光焕发,平生岂有不遂意?好景不长,佳期难再,方知天命终难违。”

“想君当年,容光焕发,平生岂有不遂意……”耶律光跟着喃喃自语,他想起了归唐赐名,少年得志,人人恭维的过去。“好景不长,佳期难再,方知天命终难违……”他又想到了谗言可畏,朝廷弃绝,独在异乡的今日,不由得暗自伤感。

女公子一曲终了,歌声骤歇,霎时间天地只有火炬闪烁之声,沉静如海。忽然耶律光用汉话低声吟啸起来:“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此句一过,声音陡涨:“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啸声苍凉高迈,与女公子的歌声相得益彰。“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这最后四句啸完,众人不仅不怪耶律光,有的人还抹起泪来,有的人甚至相拥而泣。

还有的人感伤的情绪被激发出来,也歌唱本族的诗歌宣泄,芙拉就唱了一首维京萨迦:“你的肉体,如今已是尘土和星辰,你曾像我们的一样在大地上留下足迹,你的双眼曾望见太阳,你并不居住在严酷的往昔,而是在无穷无尽的当今。”哈桑甚至唱了一首船歌,边唱边哭。整个清净礼虽然变得完全不符合拜火教的规矩,但男女公子及并波悉林都没有怫然而怒,毕竟情感为先,仪式次之,众人就这么长歌当哭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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