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光照在黑暗上,呈现出一滩看不清心岸的图案。这偌大的世界,犹如一张漫无边际而惊惧的黑洞,没有时间感,也没有方向感,坐标在嘤嘤嗡嗡的四周,都划不出任何的归宿。
阿洛在这个死寂的地方,挠了一下满是毛发的背脊,继而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随时准备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惊猲怪叫。只是倏然之间,连夜的光都杳如黄鹤,何况一句可有可无的渺小的仓皇对白。
四周,只给予阿洛一片黑色星空的回想,它居然第三次反复去了一个陌生的黑洞。这个无际的黑洞似乎更迢递,更遥远,更未知,更恐惧。
从昨天起,阿洛莫名地离开了曾布博士,就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看似严肃的慈祥老头。至于曾布跟阿洛何曾有瓜葛,大略只是出于对人道主义的关怀和同情。可阿洛是直性子,即使不言语一句真诚的话,也看得出曾布是个难得的好人。
阿洛不知道时间定义,对于年龄的认同感,基本没有。但认识曾布博士之前,阿洛一直在流浪;认识之后,阿洛不再流浪。
阿洛自言自语:“城市的垃圾桶容不下我。”
好吧,曾布是个有慈悲心肠的老好人了。从学生时代追溯,为了完成研究成果,一只濒临惨死于蛇口的青蛙的生命,还不是博士的曾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装出浑不怕的胆子来应付一切。从那天起,曾布不再畏葸自己的怯懦;从那天起,他的实验室又多了一些可供盛名的祭品。
阿洛得到第一份嗟来之食的时候,是从旁观的小白鼠中痛苦中转换而来。曾布博士的实验室,寄居着让许多毛细血孔扩张和肢体分离的机械,但那些只属于别的动物。
阿洛总算有家了。
阿洛是幸福的,阿洛的幸福是博士给予的。博士给了阿洛第一份食物,还会有第二份,第三份。每一天,博士挽手抱起阿洛的身体,用满是老茧的粗糙的手掌轻抚着柔顺的毛发,并露出其他人难以想见的丝绸一样顺滑的微笑。
“明天带你会面一场日出,你真是一件艺术品。”紧接着,曾布用半生没有的机会,给了阿洛一次环球旅行。从上海到香港,从洛杉矶到布鲁塞尔,从堪培拉到开罗。最后一天,曾布走在万博会的航空中心,手腕里继续捧着眼睛微闭而打着酣的阿洛,并轻轻地端下、放好,但阿洛只是慵懒地瘫倒在毯子上,连侧一下身子的动作都没有。
“莎翁说‘人是多么伟大的杰作’,我真想纠正他的错误观点,伟大的杰作只属于你,我的阿洛,你青史留名的机会到来了。”曾布的眼睛一动不动,盯在一厢火箭头的位置,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弧度,“你的实验室在这里。”
阿洛从毯子上被抓起,手掌上的爪痕在地面上抠出一道血色,它被绑在机械座椅上,这是第一次。从看过白鼠和青蛙尸体中提取的细胞体被置放在显微镜下面的时候,阿洛居然早已麻木不堪。这一个下午,阿洛不再温顺,像一个玩命的粽子一样被粘附在满身干铜的器具上,散发出独特的奕奕光彩。随后,与之较往不同的挣扎开始反反复复,阿洛的身体被几根牢固可堪的铜丝嵌进去,直到痛苦地吐舌伸齿、汗液簌流。
阿洛流泪了,祈求怜悯之后,不再嘶叫。它始终是无力,曾布给予它的施舍,是需要代价的。
“去吧,到太空完成你的使命。”曾布用手摸着刚刮掉留了几个月之久的络腮胡的光溜溜的下巴,看着一坨浓烟,望着流过的天际中划过的新点,咯咯地放声大笑,“也顺带完成我的使命,流浪猫。”
阿洛从舱口掠过蓝天白云,也瞥过日落,拂过一张蛛网一样的大气层之后,露出一道人一样的狰狞微笑。当然,之后就只剩黑魆魆的偌大的孤独,什么也看不到了。
——2016年7月25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