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天大牛逼打电话,说请我吃饭,这种情形不多。他是回族,平时吃吃喝喝也弄不到一块去,所以专门的约请基本没有。况且他不好酒,饭桌上也找不到啥乐趣。由此,他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吃喝最没劲,没有意思,嘴香屁股臭的。我问都谁啊,他说,文化馆的老曹,曹老师,你过来陪着唠唠呗,再喝点。我说,什么老师不老师的,我也不认识他,再说我哪不能喝酒!不去!大牛逼电话那边笑了,说,唠好了你也沾光啊Z老师,来不来?我问,咋回事?大牛逼说,老曹管文化馆图书室的主任。我一听,知道这哥们是打上文化馆的主意了,立马换上赴汤蹈火假仁假义的小人嘴脸,说,大哥有吩咐,我马上就到。。。。。。
话说我和小球子第一次去大牛逼家,他地上摞着两叠乱七八糟的书,厚厚薄薄没啥可珍奇的玩应。小球子一边信口开河地关于藏书的胡诌,什么古典系列啊,什么文史系列啊,什么各种单一的系列啊,一边把几本马列随手翻出来,扔在一边,大牛逼虚心听着,又不甘心地把扔一边的书归置到书堆里。
从大牛逼那出来,小球子放声大笑,操,大牛逼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就这底蕴,啥都敢照量啊!
过不多久,小球子向我得瑟了几本老旧的、版本比较像样的书籍,我艳羡地问,那弄的?小球子神秘地笑了,你肯定想不出来,操,大牛逼那抠出来的。
我和小球子又去了大牛逼家。
大牛逼家变样了。墙上挂的铁鞭不见了,代之一溜书柜顶天立地,拍在那面墙上,几百本书,分门别类,排列有序。我勒个去,士别三日,这就得刮目相看了!
大牛逼照样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的叫着,我和小球子一边惊叹,一边恭维,大牛逼嘚嗖嗖展示着他的成就,颇沾沾自喜。
大牛逼不懂书,说他不懂书,是指他压根也不想了解哪本书的内容或者内涵,他所在意的是,是否值钱。当然,讨论一本书的价值,确实和是否值钱有相当大的关系,学会这个,也算是进入藏书界的一个捷径吧。
这之后,大牛逼和我联系很多,过从甚密,有时也撇下了小球子,因为小球子总是对他连讽刺带打击的,不屑一顾。
大牛逼带着我,逛遍了B城的大小书摊,以及某些资深捣腾书的人家。甚至一些废品收购点,他也轻车熟路,登堂入室的进去翻找。我对打牛逼说,哥们,我有点服你了。大牛逼依旧很谦虚,笑着说,Z老师你可别骂我了,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了,我要是有你这两下子,我早起来了,要不咋就叫你老师呢,你和小球子都是我老师。我说,别别,我那儿是收集了几本书,可我是差不多打从认字就开始攒啊,十几二十年的也就收藏了那么千八百册的,你才几天啊哥哥!况且,我这么多年也不知道B城这旮瘩啊,是马路牙子上,还是小胡同里,还是破烂收购点,还有这么多机关道道可以搜索啊。。。
还有,大牛逼去各种人家翻书看书买书,一般都会和主人家聊的相当熟络,我想象不到他怎么那么会说那么会唠,看来文化,能力,天赋、素质,这些东西,有时也蛮不搭边的。所以他能轻易放松了人家的警惕性,可以经常“顺”回一些书来。走出人家视线,他掏出偷的书,很自然很得意,丝毫不以为耻。
这段时期,大牛逼经常缺钱,缺钱就借,几百更好,五十也行,二十也不嫌少,反正有三分脸熟就能张口,反正有借无还。
从大牛逼借钱,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借钱这种事,就像孔子说的,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后来,我有个刀哥又进一步阐明了这类事情,叫作,张口三分利!不给不借,那你就心里有一次亏欠于我的。
我对这种品行颇不以为然,说给小球子,小球子嗤了一下,说,他这种人,就这个逼样,甭借他!他花自己钱都不心疼,花特么别人钱还心疼个屁呀。小球子把我说乐了。
大牛逼的藏书数量一直在稳定增长,直到他经常请老曹喝酒,好烟好茶地腐蚀他,质的变化开始产生了。各种成套的中外名著都“弄”到了手,版本极佳。最牛逼的是,书柜里一整套中华书局的二十四史加清史稿,全全地摆在了那。绿皮繁体,1974年版,相当惊艳!
我对他说,哥们,我混到今天,“史记”“汉书”“后汉书”“新旧唐史”我也就淘了百八十册,至今最喜欢的“明史”影都没有呢,你一下子好几百本就都搬回来了,你叫我说点啥好?!
我后来与老曹也很熟,看得出,老曹也不糊涂,怎奈吃大牛逼的嘴短,可又吃的上了瘾。大牛逼是连哄带骗,连借带偷,老曹一见大牛逼去文化馆,那是怎一个心惊肉跳啊!
想一想,我笑了。大牛逼不会知道,旧时有个拳师叫杨露禅的,舍命偷拳,他可是无师自通地舍脸盗书。
大牛逼也断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孔乙己,说过偷书不能叫偷,因为那是读书人的事,只可惜他弄到的书,绝不是用来读的。
我觉得关于大牛逼玩藏书,有几点启示:
1,业精于勤,勤是能补拙的。笨鸟肯飞,笨鸟不乱飞,笨鸟勤飞,都是很硬的道理。这世上,先飞的笨鸟,得冠军的不知道有没有,但如大牛逼这种鸟,飞的就潇洒,飞的就有食吃。
2,这世上,看得遥远的巨人没听说,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那个人,最出风头。大牛逼就找到了很高的起点。
3,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大牛逼谁的书都惦心,谁的书都偷,我和小球子都着过他的道,死皮赖脸,防不胜防。
4,那天看【霍乱时期的爱情】,男主人公说,我的心比一座妓院还要大。泰戈尔说,比天空更辽阔的是人的胸怀。我说,在划拉书这方面,什么大的,什么辽阔的,都比不上大牛逼的脸和手段。
大牛逼不仅在B城东奔西走,还去沈阳北京,尤其爱往北京跑,古董摊书市,有目的无目的遛着,经常能带回点新鲜玩意。大牛逼的箱包皆很精致,内容五花八门。大牛逼除了字写的没有人样,所用每件物事都不很俗,至少算精巧实用。他的书进进出出,他的经济状况也时好时坏。不好的时候,差不多就龟缩在家的多,好的时候,手机换成最好最时尚的,人也不怎么找得见。
话说那时候小球子和我刚接触电脑不很久,也就整天泡泡网吧的玩着。大牛逼不知怎么就宽绰起来了,直接弄了笔记本,我俩都“惊呆”了,不仅因为他的步子大,还因为他压根不会鼓捣这玩意!他让我帮他找来我熟悉电脑的朋友,手把手教他,教他什么呢?连电视频道,看电影。
【七】
大牛逼是真能折腾,他又包租下文化馆的整个第二层,那原本是间舞厅。他间壁出三五个包间,大厅摆了十来个桌,小舞台,大屏幕投影,一间办公室兼调音室,看起来,颇有模有样。音响效果也还不错,都是原本文化馆的设备,好像大牛逼通过老曹还是谁,跟文化馆签了一份很不错的合同。
去过几次,有时是玩,有时是找大牛逼闲扯,感觉生意不温不火,算过得去。有时也会遇见几个大牛逼的其它朋友,三教九流,有规规矩矩的,也有一身匪气的,他倒应对自如,见人会说人语,遇鬼也说鬼话。
歌厅门口的楼梯间很大,貌似个小仓库,一把大笨锁紧紧锁着。有次大牛逼终于憋不住,要跟我得瑟一番。恰好那时歌厅没有顾客,服务员也在包间休息,大牛逼神神秘秘的对我说,Z老师,我给你看样好东西。我俩走出歌厅,他把歌厅门轻轻关好,又到楼下看看,左右无人,迅速上来,跟我说,你把着点风。然后不知怎么,三下五除二打开楼梯间的门锁,闪身进去,不一会抱出几捆东西出来。把门锁好,我和他抱着东西到一个包间看。竟是五六七十年代的人民日报,一沓沓装订着,还有早期的人民画报之类的东西。我说不错啊,这东西太有收藏价值了。大牛逼满脸得意之色,说,我弄这个歌厅,你知道不,一半就奔这个仓库来的,谈了了挺长时间了,文化馆最近也是缺钱,不然不能松口租给我。没这些东西,我特么也不能交租金装修什么的。我去北京的市场看了,这种原版的报纸不好找,也没这么全。沈阳那边的都是翻版的,也能卖出价。。。。。。
我开了家饲料商店,也是有的忙,好久没和大牛逼怎么联系。再去大牛逼那里,歌厅已换了地方了,又搬到文化馆北边临街的一座房子,这位置就稍有些偏了,可是厅内格局真不错,二层的高举架,沿墙围修了半圈的二层楼阁,楼上楼下都可以坐,很有点调调。
我问大牛逼怎么弄这边来了?大牛逼说那边不让干了,要恢复舞厅。我说东西都捣腾了吧让你?是不是露馅了让人家撵出来的?大牛逼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这边是赔偿他损失白给用的房子。
以后,带朋友到那玩过两次,看得出生意不很兴隆。不过大牛逼倒是练会了两首歌,每次都要献上来,真么强奸大家耳膜。
大概又维持了几个月吧,他的歌厅关门大吉了,大牛逼又搬回了他的小平房。
沉寂、逍遥、浪荡了没多久,大牛逼又有新动作,一家“淘书阁”开张了。他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店铺面积不甚大,但装潢摆放的很有机巧,一些新旧图书和小古董小物件,都置放的特别合理雅致,大牛逼就有这个天赋,这个巧手巧心。他央我和小球子把我们的好书弄来摆一摆,给他充充面子,小球子不待我说话,笑着骂道,你丫的别坑我俩了,你连自己都能卖了,把东西放你这?我靠,你咋想的?!哈哈。大牛逼也不恼,只说球哥你想想我对你好不好?这点事都不帮忙呢?小球子只对他说,你想都别想!待会哪吃去,喊我啊!转身到里间卧室躺下了。。。
大牛逼递我一张名片,深蓝色,印制的很考究,到现在我还找得到,一直保存着呢。说,小球子就是上不了台面,把书搁我这,又丢不了,也可以通过书交朋友嘛。然后他又说出我的几套书来,我听着他说,暗想这小子早琢磨上了啊,于是颇能感受老曹被他琢磨的那种心惊肉跳。
我和小球子的梦想就是开一家自己的书店,有点浪漫的情调,有藏书区,有新旧书交流区,有传统的销售区,再有一个阅读区,放着轻缓的音乐,弄点沙发茶几咖啡奶茶什么的。。。可梦就是梦,也就说着玩。
大牛逼的书店倒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开起来了,所以他曾骄傲地,笑嘻嘻地说,两位老师,不好意思啊,你们想做没做成的事,我给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