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遥远的古希腊时代,读书也并非什么靠谱和体面的事。“读书无用论”不是现在才流行的。
柏拉图是历史上一言九鼎的人物。就这么一位读书界宗师大佬,却一生对阅读疑虑重重。《菲德罗篇》中,他阴阳怪调地讲了一个古埃及故事:发明文字的神修斯得意地和埃及法老萨姆斯说,读书能让埃及人博闻强识,更加聪明。法老斥责他说,“多才多艺的修斯呀,你可能搞反了。读书只会让人们依赖写下来的东西,依赖外在符号的提醒,不再去思考和记忆。他们这些人,借助文字的帮助,表面上无师自通知道许多事情,实际上一无所知。他们心是装满了,但装的不是智慧,而是智慧的赝品”。
也就是说,早在2500年前,柏拉图老师就已经向所有人质问:读书再多,不过是件华丽的衣饰,终究都要拱手还人,阅读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
在我看来,答案其实挺简单的:读书也许并不能增长智慧,但它依然是我们解锁所有世界、认识真理的唯一途径。柏拉图能提出”读书无用论”,不还是他在狄奥尼索斯学校广泛阅读给他带来的反省意识。
的确,必须得承认,人类的大脑最初根本不是用来阅读的,我们的每一次阅读都是在遗忘中行进。法国神经学家迪昂那本有名的《脑的阅读:破解人类阅读之谜》早已为我们搞清楚了这一点:人类进化史200多万年,而文字出现不足5千年,大脑能够阅读,其实只是“借用”了部分神经回路。我们的视觉系统在吸收文字信息时天生存在缺陷,你看到的每一页纸表面上很清晰,当你认真阅读时你总以为已经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但这绝对是一种错觉——因为你真正读到的单词只有全文的20%。
我们似乎也明白,经验比纯粹的“文字语林”的旅行更能让人增长智慧——这是我们的前辈反复苦口婆心告诉我们的。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每个人,生活范围、社会见闻、眼界所及,终究都是有限,没有通过书籍得来的“人类全体的经验”的帮助,我们所看到的、感受的“现象世界”往往只是脑海中一掠而过的模糊而混沌的回音。我们经历再多,多数时候增加的只是我们的猎奇心理,和避免重蹈覆辙的经验教训。
只有阅读,才有可能让人类共同体从野蛮的深渊上升到文明的地面,让每一个个体生命免除腹中空空所带来的天涯沦落之感,并且在孜孜不倦的探寻中找到或不断接近真理,体味到人性的深广,让精神世界深邃而丰富。最起码,像马修•阿诺德感慨的,唯有阅读,才是免除“愚民症”最好的药品。
对我而言,阅读最迷人之处在于,或是最吸引我的,是向未知认知一次次的发起挑战。也许,我们该执迷的,正是这个过程。结果?并不重要。至于像拉伯雷说的“遗忘的迫害”,无为而无畏,无味而无谓,管他呢?
还有,阅读即便是与遗忘如影随形的,但是只有它,能给我们带来最深沉和含蓄不尽的愉悦感觉。
读书这件事,说穿了也就那么一回事,真的不用大惊小怪,把它太当一回事。但是,我们每一个深夜灯下的阅读,往往都会让我们明白,原来知识的世界如此可爱,原来书籍与我们的心灵性命联系如此紧密!
大多时候,我们阅读,不是因为里面有“黄金屋”,有“颜如玉”,有彩票号码,有什么“伟大价值”,或是体现了什么“人类精神”,或是有其它类似理由。仅仅只是因为,这些书籍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
有无数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你就慵懒地躺在那儿,此刻窗帘的黑暗已将外间浩瀚无形的宇宙消隐去。灯盏洒下橘光,柔和照耀,你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些书籍,可以瞬息穿越,回到一个纯真的、智慧的和希望并存的时光。你我在生活中,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不多。
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滋味。你甚至有时不必去真的读书,仅仅是拥挤房子中,那挺立书架散发出来的的木头味,和包书皮革的麝香味,就足以让你感到安恬、令你产生最善良的睡意。轻抚书脊,细嗅书页,静待睡神降临,对有些人来说,就可以是完美的书斋夜晚。
就我自己来说,生命已经快到中年,对于这个世界和人生存在之义也忙忙碌碌寻找了半生。但是,直到今天,我得告白,我还是没有找到比读书更觉快乐、更有意义的人事了——当然,体己的好姑娘,还有饥肠辘辘的半夜端来的一碗牛肉面除外。
所以,我觉得,读书的意义,就隐藏在这些细节之中。其它理由还有太多,但着实已经够了。就我自己而论,阅读没有让我更聪明,甚至只会使得我更加落魄,更加不合时宜,但我会永远忠实于阅读之业。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书绝。不然,江湖寥落尔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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