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国和曾国
之前的文章说了，因为羊子山地区墓葬的出现，学者们推断西周早期鄂国的政治中心应该在随州一带。
不过，政治中心在随州一带的国家可不只鄂国一个。随州还有一更出名的墓葬，那就是擂鼓墩地区的曾侯乙墓。
曾侯乙墓是战国时期曾国的墓地。陵随都迁，曾国的政治中心应该也在这一代。
所以曾国和鄂国是什么关系？曾国是鄂国的邻国吗？又或者，曾国是在鄂国灭亡后兴起的？
宋代曾出土过一件青铜器叫“中甗（yǎn）”，这件青铜器后来找不到了，但它的铭文还在。
铭文的内容大体是说，昭王南巡时命中（“中”是人名）先行，中先到了曾国，之后又出使周围大小诸侯，最后返抵鄂师驻所，派人戍守汉水中间的土地。
此外，日本出光美术馆藏有一件静方鼎，静方鼎上一句铭文“俾汝司在曾鄂师”。
从这两段铭文可以得出一个信息：曾国和鄂国曾同时存在，它们俩是相邻的两个国家。
叶家山和文峰塔
既然两国曾经共存，那曾国的历史肯定可以从曾侯乙往前追溯。
2010年，我们在随州发现了叶家山墓葬，这一片墓葬是西周早年，比曾侯乙墓早五百多年。
叶家山墓葬里有一位曾侯谏，该是曾侯乙的祖辈。
铜方座簋及其铭文拓片
更让人惊喜的是，我们在一件铜方座簋上见到了这样的铭文：
犺作剌（烈）考南公宝尊彝
这是曾侯犺为祖先南公准备的一件礼器，也就是说曾侯犺是南公的后人。
那这个南公是谁呢？让我们再换一块墓葬。
2012年，我们发掘了文峰塔墓葬，文峰塔的时间处于擂鼓墩（曾侯乙）和叶家山之间。
文峰塔墓葬里出了一件曾侯與编钟
唯王正月吉日甲午，曾侯與曰：
伯适上通，左右文武，挞殷之命，抚定天下。
王遣命南公，营宅汭土，君毖淮夷，临有江夏……
曾侯與在这里回忆祖先，说他的祖先帮助周文王、周武王完成翦商大业。
这位祖先有两个称呼，一个是“伯适（kuò）”，一个是“南公”。
看到这，熟悉《尚书》的人可能猜出这南公是谁了，这个“南公”应该就是“南宫”，就是文献中常提的“南宫括”。
无论是事迹，还是名字，最对得上的就是他了。
南宫括在周初的地位可以和姜子牙相提并论，但文献里南宫括的结局不是很清晰。
但按曾侯與编钟，“ 王遣命南公”，也就是说他到了南边，承担起了监视防范淮夷集团的任务。
曾国和随国
曾国的历史或许还能接着往前追溯，但今天先停在周初。
接下来，我们看另一个问题——曾随之谜。
所谓“曾随之谜”可以看作考古和文献的冲突。
1978年，我们在随州市挖出了曾侯乙墓，可文献中没说这边有曾国。
文献中说这边是随国的地盘，可随国的东西在那时一点都没挖到过。
于是，学者们提出了“曾随之谜”。
“曾随之谜”的一个解释是，所谓曾国就是随国，是一国两名。
这并非不可能，有的诸侯国确实有两个名字，比如吕国又叫甫，州国又叫淳于。
支持“一国两名”的人拿出了两件文物支持他们的观点。
一件是前面说过的曾侯與钟，他们找的是另一段铭文：
吴恃有众庶，行乱，西政（征）南伐，乃加于楚。荆邦既扁，而天命将误。
有严曾侯，业业厥圣，亲博武攻（功）。楚命是静，复奠（定）楚王。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吴国把楚国打得很惨，这时曾国出面了，教训了吴国，让楚王再次为王。
支持的人认为，这一段文字对应伍子胥的灭楚之战，当时吴国打进郢（yǐng）都，楚昭王不得不逃跑。
这里有个重点，无论是《史记》还是《左传》，文献说跑路的楚昭王最后躲到了随国。
所以，文物上的曾国是不是很像文献上的随国？所以，文物上的曾国就是文献上的随国。
除了曾侯與钟，支持者们找的另一件文物是“随大司马嘉有之行戈”。
这件文物是在文峰塔墓葬中发现的，在曾国墓中发现随国文物，这还不能证明随国就是楚国吗？
随国和曾国
反对者说，这当然不能。
我们在楚国墓葬里发现过多件曾国青铜器，难道能说楚国和曾国是同一个国家？
在曾国墓葬里发现随国文物，只能说这两个国家有联系。
至于吴楚之战的问题，随国更多的是政治斡旋，而不是军事斗争。
如果曾国真是随国，应该突出收留楚昭王的事，而不是说什么“亲博武攻”。
而且，复建楚国的是秦国，所以曾国更可能是和秦国一起出兵的国家，而不是收留昭王的随国。
反驳完，反对者也给自己找了件文物作证，那就是随仲嬭加鼎。
“随仲嬭加”这个名字很怪，但正是这个怪名字提供了证据。
这个怪名字来自鼎上的铭文：
唯王正月初吉丁亥，楚王媵随仲嬭加飤緐，其眉寿无期，子孙永宝用之。
解释一下，这是一件媵（yìng）器，也就是楚王嫁女儿的陪嫁铜器。
所谓“随仲嬭加”是这样的格式：
女儿丈夫的国籍（随）+女儿的排行（仲）+女儿的姓（嬭是芈mǐ的本字）+女儿的名。
之所以这样解读是因为在别的青铜器里见过类似的。
比如有一件钟，上面写了“楚王媵邛仲嬭南酥钟”。
还有一件甗，上面写了“楚王领媵徐季嬭朔母媵甗”。
因为见过这类媵器，所以知道这是一个严肃的物件，上面的名字马虎不得。
那么假定曾随是一国两名，在这个时候该用庄重的名称。
同时，根据曾侯墓里的文物，我们知道“曾”是更庄重的，那这里改用“曾”啊，但这里没有。
所以，有一个更简单的解释：曾国和随国是两个不同的国家。
这场学术之争还没有落幕，虽然今天支持曾随一国的人好像更多，但我个人仍倾向于曾随是两个不同的国家。
我期待着未来能在随州挖出随国的墓葬，给这个问题画上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