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世纪之交,我和同学喝了几场大酒,在半夜里含糊不清的喊了几嗓子:苟富贵,不相见,就毕业了,就各奔东西了。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些特别的日子而停滞,据说,新千年第一缕曙光照在我的家乡,而我的世界依然灰暗不堪。
在离家千里的武汉,除了认识几个同学,以及一副吊儿郎当的校园恋情,我一无所有。母亲不在乎我在哪里就业,以及从事什么工作,但我必须向她证明我没有一毕业就失业,因为我还要偿还读书时欠下的钱,基于她的迫切程度,我一度怀疑她借的是高利贷。我骑着一辆常掉链子的破自行车满世界跑,费劲地找了一份加油站加油的工作,但老板申明不提供住宿,所以我还要一处容身之地 。最后因囊中羞涩,兜兜转转我找到了城中村,门外有一口水井的平房,南北通透,面积50多平,450元/月,房屋里的程设是日式极简风,一张用两张板凳架的床,另外的,没了。
第一个月的房租是向男友江诚借的,他是本地土著,在他父母的运作下,已在联通上班,又在家吃喝,除去游戏装备开销,我料他有些余钱,他本来说要帮我交第一个月的房租,我执意是借,要还的,他就同意了,话说他真的很适合做兄弟。
怪我太年轻,第一个月我分到的全是夜班,这个工作想想就知道无聊至极,是个人都会干,可能机器人干得会更好。那阵子里,我学会了发呆,我常常想,我为什么要读四年大学再来干这个工作,不难算出,至少可以提前7年就业?还不用负债,这么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是如何改成今天这样的结局,命运真是个烂透的编剧。
我发觉隔壁几位本地老太太对我的生活极为关注,我昼伏夜出的生活方式给她们很多想象空间,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在井边排排坐看守着晒在太阳下的棉被,不知道耳朵不好使的人是不是容易误判别人也听不见,,他们自认为的压低声音的猜测我的职业,操碎心的盘点我的作息规律。
直到有一天,我那半吊子男朋友拎着一袋苹果来出租房找我,当老太太们发觉他是本地人时,无比亲近的向他打听我的情况,我认为他可能只对打游戏比较内行,其他生活常识基本等同于白痴,他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们我和他的关系,以及我的学历,工作。人口普查估计都没这么详尽的,想来那个下午老太太的应该是很开心的,我也很开心,为她们轻松的破案,为她们有了更多的谈资。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城市,它是一个能从夏天直接跨入冬天的无赖,其实热干面和鸭脖子也没那么好吃,更不好吃的是她们的排外情绪,哼,就因为我不是外国人吗?
所以,第二年的五月,我确定去上海工作的时候,我一丝牵挂留恋都没有,顺便结束了这段奇葩的恋情,我们一起吃了个散伙饭,喝了点小酒,我不得不承认,他本质上是个很纯粹的人,或许,从小到大被父母安排的明明白白,爱与被爱,对他来说陌生而难学。我们没有普通恋人之间的粘劲,他们会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填满假期的所有空隙。我们俩都很骄傲,没由来的相互不理睬,闺蜜弦子说我八成谈了个假恋爱,我坚持说我没有恋爱,我一直单着呢。
那晚,喝多的他让我觉得,他也没我认知中那么的没心没肺,不谙世事,有些东西如此明显地横亘在我们们之间,比如地域差异,比如家世背景,酒后醉言不可全信,但是从断断续续的胡话里,我听到了他从来未向我提起过,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做过的努力, 以及此刻的不舍,理智告诉我,他只是不习惯我彻底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我们拥抱告别,他曾经的漫不经心伤透了我的心,此刻,怀抱的温度也是真实的,只是,我的心里长满了青苔,已没有勇气再回头,再见,江诚。
到了上海整理行李时,发现他偷偷放我包里的随身听 ,看上去价值不菲,之前我还他房租的钱,他坚决不要,我也不想欠他任何东西,方法多到他无法拒绝。这会儿,我却心安理得了,就好像我故意得了他的便宜,就不好意思再和他联系,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就这么傲娇。
2001年,秋,地标-上海,那个下雨的周末,我蜗居在出租房,下午两三点听着收音机,抱着书沉沉睡去,又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天已经暗透,有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大脑持续空白,我的周围没有一个人,我是谁,我在哪里?脑海里蓦然地出現那双清澈明朗的眼腈,他还笑得那么明媚,像不经世事的小孩。我拍打脑袋,告诉自己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收音机里还在放的歌是孟庭苇的-谁的眼泪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