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白看着眼前的书屋,对着头顶上的那块牌匾发了一会呆。
这家书屋的店面布置非常古朴,门窗都是精致的古典样式。门楣上的牌匾身披朱红色油漆,上面写着漂亮的鎏金小篆,仔细看去,依稀可以辨认出三味书屋四字。
张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缘无故走到了这里。本来是应朋友之邀去参加一个画展,没想到走到半路上被朋友放了鸽子。
无聊之际的张白,索性循着这座城市的脉络,随意地闲逛着,不一会走到了这家书屋的门前。
“三味书屋?”张白默念着这几个字,顿时觉得有些雅致。
“这是我的书屋,名字取自古籍,‘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你要不要进来看看。”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声在张白的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寻声看去,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装的男人,左手拿着一本已经翻开的书,右手护在身后,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自己。
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五官清秀,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进入校园的大学生。令人视线移不开的是那双眼睛—一双细长的眼睛,瞳孔竟是幽远的深紫色,眼神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张白感觉有些异样的情绪,本来想礼貌地拒绝对方然后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嘴唇下意识地说了声好。
收到张白的回复,年轻的老板微笑着点了点头,推开了书屋的雕花木门。映入张白眼前的,是一片中式的装修布置,进门的两边摆放着两盆巨大的盆栽,足有一个人高。
略微地走上几步,穿过一片珠帘,视线豁然开朗,十几排漆着朱红色的双头书柜整齐排列着,中间穿插摆放着各种各样小式盆栽,书柜的旁边,五六张双人实木桌随意的摆放着,看起来是供人读书休憩之用。
屋内的门窗用精致的花雕镂空,几个木制屏风按布局摆放着,让人看起来颇为舒服。
“随便坐,要喝点茶吗?”年轻老板的声音响起,将张白的视线拉了回来。
“啊,谢谢!不用不用。”张白心里有些嘀咕,这年头还是头回见到这么热情的人。此时已经有些退缩之意,后悔自己无缘无故进入了这么一个地方。看这装修风格,房子的主人—这个年轻的老板恐怕非富即贵,远不是自己能招惹上的。
“放轻松,只是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下,对你没有什么损失。”年轻的老板似乎看透了张白的心思,微笑着轻声安慰。示意张白在一旁的茶水桌坐下,然后转身进入了后面的一个房间。
不一会儿,年轻的老板手中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籍和一个画轴走了出来。
“这里有幅画想让你看看,没有其他的意思。”张白的视线沿着画轴缓缓地展开,一个身着古代衣裙相貌姣好的女子出现在张白的视线当中。
画中的女子是一副妇人之像,身披上好的裘衣,淡淡的妆容把女子的气质正好衬托出来。只是看到女子的画像时,张白的脑海中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
“对不起,虽然对这画像中的女子有种熟悉感,但我十分确定我并不认识她。”张白疑惑地向年轻老板解释到。他以为眼前的年轻老板是想打听画中女子的事情。
“没事,只是想跟你讲个故事。”年轻老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将红色封面的书籍轻轻地放在了桌面,身子斜靠在桌沿,随意地说道。
张白闻声身体一松,轻缓了口气。
窗外,街道的路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三三两两的鸣笛声响起,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屋内,黄色的灯光下,低沉的声音开始缓缓流淌。
桌面上,红色封面的书静静地躺着。
2.
那是一个聪慧而又善良的小姑娘。
小姑娘从小就懂事,帮着自己的父母干活,这么聪明善良的姑娘,有谁会不喜欢呢,但凡乡里乡亲的,没有一个不夸小姑娘的。
可小姑娘的父亲却不喜欢她,无他,只因为她是一个姑娘,而不是一个小子。
她爹喜欢喝酒,喝醉了酒,就会拿着藤条一鞭子一鞭子抽她,边抽边骂怎么不是一个带把的。小姑娘疼啊,一边哭一边求着她爹,以后肯定会有小弟弟的,不要再打她了。
所幸的是小姑娘的话成了真,她真的有了一个弟弟,她的生活变得好过了一些,父亲虽然还是经常拿她撒气,叫她干活,但至少不再打她了。她很感激她的小弟弟。
就这样,小姑娘慢慢长大,生活也慢慢有了些盼头。
可是上天却没有放过小姑娘的意思。那一年天下大旱,又瘟疫肆虐,父母没能熬过去,撇下姐弟两撒手而去。为了把自己的弟弟拉扯大,小姑娘将自己卖给了当地的县令。
后来,这个姑娘就嫁给了县令做小妾。婚后的日子勉勉强强,虽说县令的正妻没有太过的为难,可身为一个小妾,终究还是要看人脸色,地位低了不止一筹。
小姑娘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
后来,朝纲昏乱,各地之间有叛乱兴起,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叛军起兵造反,势如破竹,接连攻破数座城池,未必县令所在的城池。县令在形势一派糜烂的情况下,依旧毅然起兵,与叛军苦战,最后孤木难支的他退守到另一座重要的城池。
战争的存在或许是男人升官发财最快速的捷径,可对于女人而言,那可能意味着夫离家破。
身边的人劝县令把家属送往安全的地方,可县令却誓与城池同存亡,毅然将家人留在了身边。就这样,年轻的小妾也跟随着他来到了战争的面前。
“后来呢?”张白忍不住问道。或许是同情那位姑娘,张白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年轻的老板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将旁边桌子上的书拿在了手里,拍了拍红色的封面,那本书像有了生命一般,颜色变得鲜艳起来。
“后来......”年轻的声音继续响起。
为了夺取军事重地,叛军派了数十万的大军攻城,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叛军攻打了大半年的时间,依旧没能将城池攻破。坚守大半年后,城中守军仅剩千余人,粮草殆尽,城中的将士依靠城中树皮、草根、老鼠充饥,直到城中已无任何东西可吃,此时士兵饥瘦无法站立。
“如果当时是你,你会怎么做?”年轻的老板声音顿了一顿,突然出口询问。
张白一愣,沉浸在故事中的他一时之间没能明白老板的含义。
“如果当时你是城中的最高领导者,也就是那位县令。你会怎么做?”年轻老板似乎猜到张白的疑惑,摩挲着手中的书籍,似笑非笑地详细询问道,可落在张白眼中总觉得有种特别的含义。
张白仔细的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年轻的老板示意了自己的束手无策。
“那那个县令怎么做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
年轻老板的声音冷笑了一声,神情漠然地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他率先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妾,以其肉给将士们充饥,由此拉开了军士吃人的序幕。然而也依旧没能逃脱城破人死的命运。
再后来,虽然叛军攻破了城池,但本身也受到重创,同时因为县令的坚守为朝廷拖得了大量的时间,没过多久叛乱便被朝廷的大军平定。而县令也因为莫大的功绩死后被追封,加官进爵,受后人追捧敬仰。
“可是那个可怜的小妾,就像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万千民众一般被人遗忘了。没人知道她是否愿意被牺牲,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
“那个县令或许不负这天下人,却负了他可怜的小妾。”
轰隆......窗外雨下得愈发大了起来,雨水沿着屋檐不断地流下,哗啦啦地掉落在水中,溅起水花。
屋内,年轻漠然的声音雷鸣般地在张白耳边响起,像敲钟一样,一声声地撞在他的心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故事,可仿佛无数的声音都在内心深处嘶哑,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对不起......”
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就像化身为了那个县令,愧疚着面对他的小妾。
年轻的老板顿了一顿,嘴角轻轻一勾,身体好像轻缓了一口气,抚摸着手里红色的封面,那封面的颜色愈发鲜艳起来。
3.
张白有些茫然地走在雨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书屋,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籍。这是后来年轻的老板送给他的,并且叮嘱千万不能丢弃。
张白回头再向那个方向看去,雨幕里,那房子透着黄色的灯光,在夜幕里格外明亮。他深呼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走进了夜色里。
屋内,书柜里整整齐齐的书,此刻仿佛活了起来,年轻的老板站在窗边看着远去的张白,微笑着看向手中的一本簿子,用笔划了一笔。簿子缓缓关上,视线暼去,那是一个人名——张巡。
年轻老板转身看着那些书,满脸苦色。
“你们消停点好不好,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