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珠帘轻摆,借着昏黄的烛光,依稀能看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匍匐在地上。
“求姑娘,赐我一张美人皮!”
“我这美人皮,能浊人心智,可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帘子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若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绝不再来叨扰姑娘。”
“那么,你进来吧。”
一
镜中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犹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
真是一副好皮囊啊……
轻而易举,就坐到了醉红楼头牌的位置。
可惜……还是有瑕疵。
女子翻开自己的衣领,里面赫然出现一块指甲般大小丑陋狰狞的毒疮。
“姑娘,李公子来了。”
女子嘴角弯成一个弧度,微微颔首,说道:“我知道了。”
牡丹啊牡丹,你瞧,你看上的人也不过如此。
女子心里嘲笑道。
“你去告诉李公子,我稍后便来。”
“是……”
丫鬟的心咯噔了一下——这个李公子,平日里总爱说些难听的荤话,若是没事,她总是避得远远的,可最近他越发变本加厉,竟然对她动手动脚起来。
“怎么?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
“姑、姑娘误会了……奴婢这就去。”
丫鬟因为害怕,声音还有些发抖。
女子轻笑一声,打量了眼前的丫鬟一眼——身形婀娜,肤色白腻,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凤眼,即便是身着布衣,也是媚态横生。
最主要的是——这张脸让她想起了牡丹那个贱人。
她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二
丫鬟名叫小翠,不仅胆小如鼠,做起事情来还笨手笨脚,刚来两个月,主子已经换了三个了。
好在她的第三个主子——芙蓉姑娘,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待下人极好,也从不苛责她。
芙蓉姑娘哪儿都好,人美心善,可惜,挑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小翠如此想着。
这个李公子,为人恶俗,风流成性,也不知道姑娘看上他哪儿。
“喂,你家姑娘呢?”
李公子似乎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老子都来了一刻钟了,这娘们该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
小翠往后退了几步,“公、公子……我家姑娘一会就来。”
“呸,臭娘们,自以为有点姿色,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老子见到她,非弄死她不可……还是……还是牡丹好啊。”李公子满脸通红,也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
见到小翠一声不吭,李公子眯了眯眼,伸手将小翠拽进怀里,粗大而油腻的嘴唇压在了小翠的樱唇上。
小翠一边捶打着李公子,一边发出呜呜的哭喊声。
可小翠越是挣扎,李公子就越是疯狂。
“李公子?”
温柔的声音传来,如沐春风。
李公子的手顿了顿,终是放开了丫鬟。
“芙蓉……嘿嘿,我瞧着这丫头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李公子干笑了一声。
芙蓉姑娘浅浅一笑,挽着李公子的手臂往房间走去,“不知,是哪位故人呢?”
这次多亏了芙蓉姑娘啊。
小翠咬着唇,看着二人渐渐离去的背影,整了整自己的有些凌乱的衣衫。
可她没有注意到,转角时芙蓉的目光。
三
翌日,李公子午时才离去。
芙蓉姑娘心情大好,小翠到房里时,看见她在铜镜前描眉。
小翠心里想着,李公子一来,芙蓉姑娘总是很开心。
可这种开心,并非是与心上人一起时的开心,而是像是得到了某种战利品的那种开心。
芙蓉姑娘已经是头牌了,什么样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何况是李公子这般好色的。
“今日不用你伺候,你先退下吧。”
芙蓉姑娘轻声说道。
小翠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忽然又听到芙蓉姑娘说道:“昨夜的事情,让你受惊了。我让厨房煮了一碗汤,一会记得喝。”
芙蓉姑娘果然是个好心肠的。
没过多久,厨房便给小翠送来了一碗汤。
小翠捧着汤,心里不停地感慨,芙蓉姑娘真是个好人。
同房的丫鬟,似乎有些眼红,嘲讽道:“跟自己家的姑娘抢客人,真是不要脸。幸亏芙蓉姑娘大方,不仅没有责怪你,还让厨房给你熬了一碗汤,若是换了别的姑娘……”
“你、你胡说。我没有同姑娘抢客人!”
“这会你就别装了。昨天晚上的事,整个醉红楼都知道了。”
小翠听后,几乎是跳了起来,手上端着的汤碗撒了一地的汤,丫鬟本以为她要同自己动手,但半晌过后,才听到她讷讷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翠此时不想与她争辩,“嘭”地一声将汤碗放在桌上,气呼呼地离开了。
那丫鬟得意地一笑,没再说话。
四
临近酉时,小翠忙完了杂事,再次来到了芙蓉姑娘的房里。
芙蓉姑娘的精神也大好,恹恹的,似乎有心事,又似乎只是睡不好。
见到小翠时,芙蓉姑娘吃了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娴静的模样。
“奴、奴婢来给姑娘梳妆。”
小翠担心芙蓉姑娘会因为昨夜的事情生气,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芙蓉姑娘却看不出有任何地异样,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铜镜前把弄着一块残破的玉佩。
那玉佩呈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是沁了鲜血。
“过来吧。”
许久,小翠听到芙蓉姑娘恹恹地说了一声。
小翠点了点头,仿佛是得到了主子的饶恕,脸上露出了笑容。
烛火摇曳,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衬得芙蓉姑娘格外地美艳。
可她却莫名地烦躁。
“等等,为什么要簪这支?”
“这……奴婢瞧着姑娘往日喜欢这一支。”
“呵,奴颜婢膝的东西,倒会揣摩主子的意思来了?”芙蓉姑娘冷笑一声。
丫鬟不知平日里一向温柔的芙蓉姑娘为何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呆愣着,有些不知所措。
芙蓉姑娘拔下头上素净的白玉簪,打开匣子,拿出一只赤莲蟠凤的金步摇,缓缓别上。
铜镜里的姑娘细眉凤眼,眼角隐隐有颗泪痣,她挑着眉,讽刺地笑了一声,“你听着,就算你揣摩了李公子的心思,揣摩了妈妈的心思,你也没有办法跟我斗。”
丫鬟大骇,几乎叫出了声——镜子里那张脸,分明不是芙蓉姑娘的脸!
芙蓉姑娘眯着眼,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子,“既然觉得当个粗使丫头委屈,为何当初死活不肯接客?”
小翠从恐惧中晃过神, “砰”一声跪在地上,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五
深夜,大厅里的客人和姑娘都已经回房,唯有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
“啧啧,这芙蓉姑娘,看着温柔和善,却是个好强善妒的主儿。”
“可不是,还好咱们姿色平庸,客人平日也不会多看咱们一眼……”
“我听说,原先那李公子跟妈妈说过,要将小翠买回去当个贴身奴婢,可如今小翠的脸毁了容,他见着了都要绕着走呢,说是恶心。”
“嘘,别说了。”
小翠低着头,匆匆走过。
可即便她把脸埋进衣领中,也依然看得见她红肿的双眼和脸上可怖的疤痕。
其中一位丫鬟看见小翠如今可怜的模样,低低叹了一声,又说道:
“真是可怜人啊。”
“哎,谁让她没有做主子的命呢?原以为她命好,能侍奉芙蓉这样的姑娘……”
“是啊,咱们啊,还是谨慎得好。”
“说起来,前些年坊里不是有个牡丹姑娘,据说她与她的丫鬟曾以姐妹相称,可最后呢,丫鬟被出事的时候,她可一句好话都没说。”
“我们这些丫鬟的命,也不过任人揉捏罢了。”
“嘘,可别再揣度这些主子们了。”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噤了声。
她们的对话传进了刚刚离去的小翠耳朵里。
小翠只觉得伤心,她虽出生贫苦人家,可也是被爹娘捧着长大的,若不是爹娘因为一场瘟疫离世,她也不会来到这儿当粗使丫头。
“呜呜……”
想到这儿,小翠又掩面哭了起来。
“呜呜……”
小翠心忽然一惊——除了她低声的抽泣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哀怨,凄厉的声音。
周围空无一人,究竟是谁在哭?
想起刚来那会,楼里的嬷嬷再三叮嘱,堀室闹鬼,最好避着点儿。
她光顾着难过,竟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梨花巷……美人皮……报应、报应……”
底下的哭声又断断续续地传来。
哭声忽然停止,紧接着是一阵狂笑:
“红梅,你想不到吧,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头牌,哈哈哈……”
小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也顾不得哭了,飞快地跑开了。
她回到房里,给自己倒了水,可手仍旧不停地发抖,水还未送到嘴边,已经撒了一地。
上次与她拌嘴的丫鬟,在前几日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中毒发作死了,也不知怎地,如今尸体都臭了,妈妈也不派人来处理这个尸体。
尸体的恶臭加上方才的恐惧,小翠的胃开始抽搐起来。
她已经不介意如今这个丑陋的样子了……她只想着活着。
她只想好好活着。
六
夜里,小翠想起那日铜镜里的脸,又想起堀室里幽怨的哭声,一夜未眠。
第二日,她便早早地起了床。
她徘徊在堀室门口,心里想着里面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哒哒。”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小翠心里一惊,躲到了柱子后面。
来人一身白衣,婀娜窈窕,正是芙蓉姑娘。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没人,便开了锁,进了堀室。
芙蓉姑娘去做什么?
小翠咬咬牙,跟了上去。
堀室一片漆黑,还有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
“牡丹姐姐,妹妹又来看你了。”
没有回应。
“噢,我倒忘了,姐姐听不见。”
堀室有杂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是一个女人的呜咽声。
“姐姐,疼吗?”
芙蓉姑娘轻笑几声,又说道:“这些,都是姐姐你教的呢。当初你给我的,我要双倍奉还!哈哈哈……”
小翠从未见过如今芙蓉姑娘如此癫狂的姿态,不由得心一惊。
“报应……报应……终有一天,你也会遭到报应!”
堀室里充斥着女人沙哑又尖锐的声音。
看来堀室关着的是人,并不是鬼。
小翠睁大了眼睛,想努力看清堀室深处的人
那个人,似乎没有了腿,用手支着靠墙上,还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脸是什么样子呢?
小翠踮起脚,依然看不清深处那人的面容。
“小翠,看够了吗?”
一张盈盈的笑脸出现在小翠面前,小翠仿佛见到了怪物,尖叫了一声,拼命地往回跑。
那、那分明是她的脸!
可是那张脸的主人,力气极大,将她拽回了堀室,她哭着喊着,拼命地抓着那张脸。
七
“哎,这小翠,也不是什么善茬,不仅毁了芙蓉的嗓子,还让她毁了容。”
一名姑娘忍不住感慨。
“可不是?可怜的芙蓉,毁了容,已经半月不曾出门了。”
另一位姑娘附和道。
“小翠这丫头,狡猾得很,竟趁着混乱,跳窗逃走了。”
“若是不走,可不是什么好下场。听说前几年,牡丹姑娘因为吃了丫鬟送的一碗鱼羹,后来浑身上下起了疹子,竟一直都好不了。妈妈很生气,活活将那丫鬟打死,丢到了乱葬岗。”
“啧啧,竟有这事?”
“可不。听说牡丹姑娘与那丫鬟交好,待她如亲姐妹,可那丫鬟竟嫉妒牡丹姑娘的美貌,往鱼羹里下了药。”
“那些下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呢?姐姐日后也要提防提防才是。”
“是啊。人心叵测,日后咱们都要当心。”
“两位姑娘,在讨论什么呢?”
李公子摇着扇子,笑吟吟地走过来。
“呦,李公子来了。”
“听说楼里来了位新的姑娘,我怎么没有见着?”
“诺,在那里头呢。”
八
一名绿衣女子端坐在铜镜之前,尽管未施粉黛,但依然妖娆明艳,宛若人间富贵之花。
女子的脸完美无瑕,后颈却有一块拳头大小的毒疮,宛如一条正在嗜睡的毒蛇。
“姑娘,门外有位李公子求见。”
丫鬟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如墨画,神若秋水,满身尽是秀气。
李公子?
女子轻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我稍后就来。”
丫鬟走后,她没有急着去找李公子,而是往堀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