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在南京开往苏州的绿皮火车上哭的稀里哗啦。
八月的南京像个大火炉,当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到座位上的时候,身上的白T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车厢里闷热而吵杂,空气里充斥着汗味、厕所味、臭脚丫子味、泡面味。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烦躁。列车缓缓开动,当窗外这个自己学习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渐渐远去的时候,泪水竟不能自抑地流了出来,即使曾经说过不喜欢这座城市,可当真的要离开的时候,竟然还是会不舍。也许是心里清楚,离开,就不会回来了吧,四年的青春,终究要散场了!周围的人看我像个傻子似的在那不停地抹眼泪,傻子才悲伤!
那是人生第二次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去到另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苏州,吴侬软语,小桥流水,诗里的江南,都道是“春城无处不飞花”的好去处,可惜我来的时候正是酷暑,烈日当头,并未觉得苏州有何过人之处。加之又拖着一堆行李,辗转几趟公交到了栖身之处,已是狼狈不堪。怀揣忐忑不安的心,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那时候,地铁二号线四号线尚未开通,也没有微巴,只听说过山塘街,不知道平江路,知道有金鸡湖,却分不清湖东湖西,没逛过拙政园,没去过虎丘,没看过天平山的枫叶,没看过白马涧的郁金香,也没见过苏大的银杏。
那时候,凭着一股子稚气傻气书生气在职场里碰的头破血流,一度怀疑自己怀疑人生。郁闷过,颓废过,伤心过,到头来还是得没心没肺的继续生活。小黑总说我太善良,言外之意就是缺心眼;小白总说小黑说的没错。她们俩是我来到苏州的第一任室友,两个同样善良又缺心眼的姑娘。我们会一起逛菜场一起烧饭,一起沿相门古城墙步道散步,一起看大妈们跳广场舞。
再后来,换了工作,从湖西换到了湖东;也换了住处,从东港换到了菁华。小黑和小白也各自回了老家结婚生子,我们再无交集,只偶尔在朋友圈留言点赞。就像一首歌里唱道的那样“那时陪伴我的人啊,你们如今在何方?”我们渐渐习惯了离别,不管是别人从我们的生活中离开,还是我们从别人的生活中离开。有些人说了再见,也许就真的再也不会见了,着实叫人伤感!
居无定所的日子总叫人缺乏安全感。那时候觉得只要不是属于自己的房子,搬到哪都是流浪。有段时间心血来潮,得空就约了中介去看房子,新楼盘也好,二手房也罢,前前后后看了十几处。没看房之前焦虑,看完更焦虑。本来睡眠就不好,之后更是经常噩梦缠身。
同事总跟我开玩笑说,凭现在的工资,在苏州买房几乎是不可能的。有一条捷径可走,那就是找个有房的人嫁了。我对这种想法总是嗤之以鼻的,别人的东西永远都是别人的,好坏都与我无关。我想要的,要凭自己的本事得到!
在牛角尖里钻了月余,终于顿悟了,我这么自由的一个人,要是被房子套牢了,还不得难受死。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天高海阔还不是任我遨游?
我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想多了会焦虑,然后无形之中给自己压力。一面觉得十分痛苦,一面甘之如饴。有段灰暗的日子,凡是总想得很极端,我把自己逼到了墙角,不停地在原地转圈。我用怀疑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然后审度我自己。人生,理想,自由,情感,到底意义何在?每个人都在过复制粘贴似的生活,我也一样,这让我觉得惶恐不安。
我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后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种可能性:
也许我疯了,说不定现在你看到的我是一个蓬头垢面,嘻嘻傻笑,一年四季穿着一件破棉袄,在大马路上见到帅哥美女就扑上去的傻菇凉,幸运的话,可能你也会被我扑,这证明你颜值够高。毕竟对于一个傻子来说,是不会虚情假意那一套的;也许我抑郁了,每天被失眠折磨的面无人色,在自己设的心魔里苦苦挣扎,却一直不能泅水上岸,说不定现在你看到的我是一个一天到晚往天台上爬想着要不要往下跳,被警察叔叔们围在楼下拿着话筒扯着嗓子喊:“姑娘冲动是魔鬼”的神经病。
宁愿做傻子不做神经病,至少傻子快乐。更庆幸我现在不是傻子也很快乐。
我也并未遇到什么了不得生离死别的大事,却无端生出这些想法,回头看看,确实有点矫情。
人生会遇到很多坎,跨过去了,你会变得更加坚强;跨不过去,有可能是因为腿短,后退几步助跑一下,总会过去。
以前不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句话,现在略懂。
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就看你怎么给自己画圈。
在菁华公寓生活的这几年挺开心的,认识了一群很棒的人,闲来小聚,弹琴唱歌,把酒言欢。即使聚散无常,也定会后会有期!
你见过凌晨两点白雪纷飞的苏州吗?你见过凌晨四点万籁俱寂银装素裹的菁华吗?你见过半夜在马路边酒酣微醺手捧泡面傻笑的一群人吗?
那时候明明很冷,回想起来却那么温暖。
我还记得路灯下飞舞的雪,还记得霓虹灯的闪烁,记得端着泡面坐在出租车里掌心的温度,记得李公堤长桥下安静的湖水,记得自己合拢双手喊出去的梦想。
苏州于我而言不是终点,就像当年南京之于我的意义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也许仍然会在奔向未知的列车上嚎啕大哭,但是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于我都有了特殊的含义,不再是毫无关系的了。当有一天想起这座城市的时候,记忆深处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别样有趣的日日夜夜,都会让我感到温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