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情而言,我往往知之而不能行之,沉溺琐屑之中,习惯感慨于疏落,遇事每必嗟叹于历史宇宙轮回,所以薄近而立,较之同窗,殊为落拓。
因此今时今刻,并不能构划宏伟,作冲天之鸣。倒不如安我之一隅,于方寸之间感知天地,孝父母,厚人伦,一俯一仰,自得其乐。
以上是前话,并不是要对什么人说道,而落字怦然,自己了然于心即可。
1.
近年来,我便开始挑拣周遭之乐趣了。
这乐趣实在是多,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般,一时竟难以拾尽的。方才片刻,猛然想起昨日吃的臭干子,心下释然,便是它了。
我家是做豆腐的,这一点并不难承认。然而,即便到了高中,我还是难以言口,似乎父母做豆腐,是自己一项莫大的羞耻。
这羞耻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我后来回忆,大约是在10岁的那年。因为上课没有“异口同声”,当时的数学老师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作“豆腐渣”,他说你家是做豆腐的,要是表现好就是“臭干子”,再表现好就是“香干子”;我记得那时他双手撑着讲台,顶着闪着黄光的光头,眉毛悉数秃落,一双白鱼眼阴沉地看着我,台下同学哄堂大笑。
“豆腐渣”“臭干子”之类的外号便这样传开了,更甚者,他点名答题时公然叫我的外号而非学名。这位老师教了我一年便退休了,但是对我困扰却长达十年之余。我后来得知,因为他向我父母兜售黄豆,而那黄豆已经坏了,父母拒收了他的黄豆。“差不多他觉得自己没了面子,所以拿我出气。”我的母亲解释道,当然,那时她并不在意。
倘若真如母亲所言,那这位老师的心理和行径可真是龌龊之极了,虽然此类“衣冠禽兽”于今天而言不在少数,但没想到竟发生在我身上。我后来初中高中,每半学期回家一次,便问他死了没有,那时我对他的恨,早已刻入骨髓。
在早先的九年受学生涯中,“臭干子”淹没了我的姓名,即便我成绩优异,懂事听话,我也曾因此憎恨我的父母,为什么要从事这样的行业。
我如今早已释怀了,倘若不是我提及,当年的同窗也怕忘了这绰号了吧。至于那位老师是否已经死去,我也全不在乎。倘若他在晚年,能够自知,他那所谓光辉的执教岁月中,其实藏匿着尖锐的刻刀以及他灰暗的人性,也算是功德了。
2.
前述稍许沉重,本非我愿,一时记起,有些情不自控。
好在如今,我都释然了。我感谢我的父母,依靠着他们的辛勤劳动,创造了一个殷实的家庭,他们是这个时代无数普普通通劳动者的一员,他们也是无数含辛茹苦任劳任怨伟大父母中的一员。
我是吃着父母做的豆腐长大的,在这二十年间,见证了父母的手艺,从半生半熟到炉火纯青,豆腐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每次回家,必有两样是我爱吃的豆腐。
而对于臭干子,我虽然喜欢,却常常不能吃到。因为臭干子卖的紧俏,往往父亲收摊时,已经空空如也。后来待在城市,父亲每月给我寄来稍许臭干子,我才再度领略臭干子的风味。
父亲做的臭干子,在那片镇上是一绝的,吃法更是有多种。常规的吃法,便像那镇上的老人们,早起买上几块,刷牙洗脸干净了,泡上一杯热茶,将臭干子用温水浸润一会,便吃一口,喝一口热茶,面朝着清晨阳光,人群熙然,仿佛浸润在半生的时光里,极是享受。
其次则是炒着吃,一般要用上青椒或者红椒,炒一碗青椒干子。可是这并非容易,青椒要是极辣的,不是寻常菜椒,臭干子要配合点香干子,两种味道糅合,翻炒过程便是辣味香味四溢,令人不自觉口涎三尺。但此法往往容易刺鼻,喷嚏不断,非是辣味爱好者不要轻易尝试。
再者就简单一些,将臭干子温水洗净了,切成拇指大的四方块,再将倒入锅中几勺香油,生火煮熟了,倒入碗中,和着臭干子搅拌均匀,便可以吃了。这种吃法简单,且能品尝到菜籽油的香味,臭干子味道也发生变化。初入口时,满是油香,臭干子则韧劲十足,口嚼片刻,其独有的香味便慢慢绽开在嘴里(这就避免吃完臭干子嘴巴有些臭味的尴尬了),再嚼片刻,便有欲罢不能,停不下筷的冲动了。
J小姐初时不喜欢吃豆制品,及至吃了这臭干子,一改以前口风,啧啧称叹不已。
还有一种,也是冷拌。除了上面的熟油,加上豆皮和芹菜,再有稍许香菜,搅拌匀了即可。这种吃法,主要是吃豆腐皮,然而臭干子味道也是不错。
近些年来,我渐渐深觉得自己的幸福了,二十年间,沉浸在美味与爱之中,这辈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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