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世上只有爱情和咳嗽是藏不住的。
徐则臣的短篇小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中的故事就是从咳嗽开始,一路失去爱又寻找爱。
小说讲述了离异的他在旅途的火车上与因药结缘的女人的邂逅,相互倾诉婚姻之困的故事。
人在旅途,没有具体的目标,只有心仪的下一站。他一直在路上,因为离自己过去的生活越远,心就越能得到安宁。这样想也就意味着过去有多静默安顿,现在就有多颠沛流离。
如果漂泊是归宿,那么就会一直在路上。
前一夜他在便宜的小旅馆里淋浴,却因为热水器不能正常使用而忽冷忽热,导致这一夜在火车上感冒发作。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抽丝一般咽痒难熬的咳嗽,像鸡毛像蒲公英,粘在肺叶粘在喉咙里,丝丝缕缕难以咳清。这种描写太细致传神了,咳嗽的人都有这样的真切感受。
就是在这样局促狭窄的火车卧铺空间里,不想打扰别人的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让关切的她拿出感冒药,缓解了他的痛苦和尴尬,孤独寂寞的旅途有了一丝暖意。
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旅行,喜欢户外,喜欢“在路上”。就像他那爱折腾的前妻,不是在旅行,就是在为旅行作准备的路上。出发,于好动的前妻而言,意味着无限的不确定,意味着无限的新气象;但于爱静的他而言,却意味着无限的意外和各种漂泊。所以,过去的他与妻子总是背道而驰,继而矛盾升级,冲突不断,婚姻破裂。也许在旅行的人心中,此刻的漂泊就是一种归宿。
如果婚姻不是归宿,那么爱就会漂泊。
当初以为是个性互补两个人,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格格不入,始终过不到一块儿。最终为了海拉尔的旅程矛盾彻底爆发,妻子情绪崩溃,撒泼将他练书法的墨水倾覆在他身上。他离家出走,到公园喷水池里淋湿清洗,最后夜宿公园长椅。
婚姻已成往事,像隆隆的列车驶过站点,妻子已成过去式。眼前的旅程即使是前妻向往的,也是他后知后觉也于事无补的遗憾。曾经想尽一切办法要与他一起旅行却始终不能如愿的前妻,对于他提出一起去海拉尔的憧憬再也不感兴趣。
妻子的爱在不停的旅途中漂泊,得不到他的回应;而他的爱在妻子的歇斯底里中倾覆,像泼出去的墨汁,被雨水冲刷得淋漓不堪又消失殆尽。黑色如墨,代表前妻情绪的压抑崩溃,一泼而不可收。爱已然泯灭,婚姻不是爱情的归宿。相反,是葬送爱情的坟墓。
车票船票都会过期,他的返悟就像一个讽刺。围城中的他习惯静默独处,没有考虑到另一半的需求和感受。等出了城再看清为时已晚了。爱静的他倒过来出走旅行,像步了前妻的后尘,不知是对失败婚姻的幡然醒悟,还是对自己过去种种的救赎,总是迟了一步。
一条线写过去,写前妻和他动与静的水火不容;一条线写现在,写火车上因药结缘的她与他的偶遇和倾诉。唯独没有写未来。感情说简单就简单,只为看一眼,只为说句话。感情其实又很复杂,难以言说,对旧情在反思,对新的偶遇又难以见一面就忘。
三毛曾说: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在哪里都是流浪。未来未可知,他还在寻找。未来在脚下,未来依旧在路上。
如果失去是成长,那么注定一无所有。
很多事物,如果得到太容易,就不会去珍惜;而一旦失去,反而会显得重要而难能可贵了。户外登山旅行停不下来的前妻想要逼迫足不出户的他一起出发旅行,但就是没有实现。他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以静制动。离婚后的他一改常态,反而热衷于旅行,只可惜是一个人的孤旅,喜欢旅行的妻子成了过去式。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待前妻看清两个人个性的差异再不是互补而是不可调和的分歧和矛盾时,她勇敢跳出了婚姻的围城。谁想一味地迁就别人?谁不想做回自己?失望攒多了,放手离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很多时候,感觉一样东西的珍贵不是在拥有的时候,而是在失去的那一刻。比如健康、比如阳光。凡俗的我们往往不能及时领悟,所以我们走了许多弯路。我们一路寻找,一路丢失。如果成长需要通过失去才能获得,那么终究会一无所有。
生命是一个体验的过程。婚姻生活里他不明白妻子热衷于户外旅行,就像妻子不理解他的按部就班宅于斗室。离婚后他们几乎掉了个,他一直在路上,而现在的前妻却对此嗤之以鼻。这种迟来的领悟让婚姻看起来像个笑话。
在旅途,他邂逅的送药救急的她的婚姻,也出现了问题。即使她当初为了爱义无反顾离家私奔;为了爱对身陷囹圄的丈夫不离不弃;为了爱宁可改变自己以迎合出狱归来已然变心的丈夫。她活得倔强而被动,忠诚而卑微。因为她害怕失去,所以受伤受累也只能默默承受。
也许她可以换个活法,一旦失去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找回当初的自己,肯定能活得比现在洒脱。这样也能收获成长。因为成长总是伴随着蝉蜕一般的痛苦,在一次次挣脱旧束缚后得到重生。失去(放弃)陈旧,才能给新生腾出地方。
小说最后是没有结局的结局。有所得有所不得,都不如心安理得。他和前妻分道扬镳,早已回不到过去,那就继续向前。他和现在的她因药结缘,但并没有跨越雷池,他依旧孤独上路,了然于心。
或许他对自己当初没有考虑妻子的感受心存悔意,但是已经难以挽回,昔日无法重来。我们终究需要成长,哪怕一无所有,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关于写作手法与小说语言
徐则臣是很擅长双线叙事的,他的长篇《北上》《耶路撒冷》都有这样的写法。历史与现代交织,宏大的时代背景加上日常生活细腻生动的细节描写,读来令人钦佩不已。
这则短篇《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标题用的是第一人称“我”,而文中却用的第三人称“他”,让人很快就把“他”代入成“我”;更有一种观影的既视感,从第三人称角度叙述,更具理性分析。
小说人物关系简单:他与前妻的历史;他与送药女人;送药女人与她的司机丈夫。讲的是寻常人家的情感与生活琐碎,反映的却是社会上婚姻矛盾与感情困惑的普遍现象,引发读者共鸣与思考。
小说的语言充满魅力。对感冒咳嗽的传神描写;对车厢上下左右铺位乘客微妙的眼神和动作描写;与前妻矛盾激化撒泼摔墨的冲突细节;喝茶喝酒以及酒后与女人在旅馆里的暧昧和理性克制描写……都让人深深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