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A城市,没想到我面临了人生以来最大的困难——我无学可上了。我和母亲临时搬过来,母亲还未办妥调令手续,这就意味着我的户口仍在东北的某个小城,按时当时的户籍管理制度,我应在户口所在地上学。到了A,我成了没有人户口的人。
所以,工厂的厂办学校暂时不能接收我。我一下子成了失学儿童。当一听到这样的噩耗时,我几乎不能接受。嚎啕大哭,把筒子楼里的人都给哭了出来。当得知是因为上学的事情时,他们又回家拽来孩子,“你看看,你能上学多幸福,还不好好学。”这一哭还哭成了一个爱学习的典型。
每天一早,楼里孩子的叫声鼎沸,都是招呼着上学的,半个小时的功夫,突然安静下来,整个楼里都静悄悄的。我呆在家里,先是害怕,把门反锁,还不放心,又在里面顶上椅子,椅子上还放着小凳子。
闹钟嘀嗒嘀嗒声,除此之外,就是我的呼吸声。
先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实在无聊之极,只好找来课本,温习学过的课程。一天,又一天,慢慢胆子大了些,就不再锁门,还坐在楼门口,和那个烧水的老头两两相望。
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楼道里又热闹起来,那些孩子放学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在楼道里狂跑,先是踢开门,把书包扔进去,接着又跑出来呼朋引伴地相约着去外面玩。我这时早就把小凳子搬回家,躲在门后,静静听着这一切。他们的脚步近了,又远了。
我却哭起来,这次不再嚎啕,是默默的流泪。父亲回家,看到还在哭的我,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可能在自责。看到这样,我却不敢再哭。哥哥回来,讲学校的事情,我仰着脸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那些原来枯燥的事、让人讨厌的事,现在听来却是让人羡慕异常。
长大成人后,每当我痛恨地做一件事时,总想那段失学的经历,我安慰自己,现在厌恶,真正失去时,或许就是无比的惋惜。靠着这丁点信念,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当时以为无法走过的灰色地带,每每顺利过关,回头去看,都要感谢当时的那一点点坚持。
住筒子楼的好处是邻居们都彼此熟悉,真的像亲戚,一家做了好吃的,也会顺便给其他家,大家其乐融融。夏天做饭,家家都敞开门,各家的饭香飘满了走道。对门住着一对夫妻,刚刚生完宝宝不久。老家的亲戚过来给他们看孩子,那对年轻的夫妻管亲戚叫“妈妈”——后来才知,是女方的姑姑。
我管她叫李奶奶。
李奶奶在白天总叫我过去玩,问我从哪里来,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还给我讲她的故事。原来奶奶膝下无儿无女,奶奶的老伴在这个大厂上班,去逝后,厂里的领导同意亲属再顶替一个岗位。奶奶就让老家的侄女过来上班,条件是侄女要负责给李奶奶养老。
我听得似懂非懂,总是不住地点头。李奶奶也不管我懂不懂,就自顾自的说,有时还要掉泪,再偷偷地抹掉。
李奶奶要是做了好吃的,叫我过去,分给我一些。她包的饺子真好吃。李奶奶没事的时候,就打开收音机听戏。收音机占了半个桌面,下面四只脚支撑,上面还有几个按钮,每按一个声音或大或小,或者听不同的节目。李奶奶边听戏边打拍子,还微闭着眼睛。如果这时那个宝宝醒了,如果还要哭的话,李奶奶只好关掉收音机,去照顾那个小孩。她边哄小孩,边唱戏,那个小孩听到悠长的声调竟然不哭了,一切又安静下来。
我抱着一书本窝在桌角看。每当我看书,李奶奶也不再听收音机,哄着那个小孩不要再哭。她会给我说,能认字真好,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一老一小在那段时间里成了彼此舒解寂寞和孤独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