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古言虐心小说,已完结,放心入坑~

《长念簪》

文/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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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油纸伞的老妪佝偻着背,缓慢说道:“北楚皇帝的长姐,三十年前就死了。”


青衫妇人一愣,瞬间苍白了脸,秀美的眉黛紧紧拧成川字。


“安阳长公主乃是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的小公主,怎会...”妇人逐渐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


“长公主十八岁那年就去了,尸体还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落得个死后也未能入皇陵的凄惨下场。”老妪混沌的双眸似是沉入苍茫的回忆中,唏嘘的说道。


“我依稀记得,摄政王府整整燃了一个月的烛火,幽如鬼魅的白绫挂了半年有余。”老妪补充。


妇人一诧:“摄政王府?”


“你并非楚国人吧,那你就有所不知,长公主乃摄政王的发妻。只可惜天妒红颜,二人刚成亲不久,公主就死了。”


“摄政王扶持皇帝二十年,除了权倾朝野,还是一个身姿卓越,风光霁月之人,长的那可是天人之姿。若长公主在世,便是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可惜了......”老妪叹息着摇摇头,皱如枯木的手指摆弄着油纸伞。


油纸伞染着朵朵绚丽的花儿,各色花朵竞相开放,花瓣如雨瀑般倾泻而下,绮丽浩渺却绝望无依。





“阿弈!接住我!”


女子站在鲜红的桃花树上,身上的红色流烟裙如烟飘动,及腰长发不时缠在树枝上。女子似被金色晚霞云团包裹,轻轻一跃,翩翩起舞间好似要乘风归去。


“公主。”侍卫祁弈略施轻功,伸出手臂将我抱了个满怀。


祁弈无奈的看着怀里的女子,小巧有致的脸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灿若星河。柔和的眉黛,玲珑的朱唇,灿然一笑,眼睛随即弯成月牙,像极了那明月浸湿在秋水中,熠熠生辉。


我得逞的说:“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


祁弈清冷面容上那双疏远淡漠的眸子不由一滞,“此举太过危险,莫要再有下次。”


“我偏不。”


“......”


午膳过后,我在桃花树下纳凉,忽觉怀里钻入了一团软软的球。


“阿姐!”肉乎乎的团子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猜阿乐准是从宋太傅那偷溜出来的。”


楚乐的两颊扬着可爱的酒窝,“阿姐救我,宋太傅揪着我背《迭朝史》,扬言不背完不准吃饭。”


我轻敲他的脑门,“咱们大楚开朝仅十八年,最是简单直叙,不带曲折。”


大楚开国仅有十八年而已。众人皆知,当朝楚帝乃前朝的骠骑大将军,十九年前率领六十万大军自北而上,生生灭了大周朝,从此改国号为大楚。


周朝几百年的统治生生被楚帝推翻,周帝的一众嫔妃和十一个皇子皇女全部沦为刀下怨魂。


按理来说,楚帝造反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当遭天下人唾弃,但自楚帝登基以来,减赋税放良田,爱民如子,政治开明,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再加之楚帝滞空后宫独宠皇后,至今仅有一子一女,又赢得了些深情专一的名声。


楚乐天真的问:“父皇为什么要当皇帝?”


我一怔,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为阿乐解疑答惑之时,祁弈清冷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太子步辇已在外候着。”


祁弈面容微暗,似有不快,一双黝黑的深眸波澜不惊。


在楚乐百般撒泼后,还是被乖乖抬上了太子步辇。


祁弈笔直的站在阳光下,一言不发。


太阳正被薄云缠绕,放出淡淡的耀眼白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而下,许是眼前之景太过撩人,令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初次遇见祁弈的时候。


我坐在马背上,低头向他看去。精雕细琢的五官上一双暗眸冷冷清清,满身风华被隐在寻常普通的侍卫服下。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俊逸之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候王将相还要好看。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当时的我脱口而出。


祁弈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勾起嘴角,调戏心起,下巴微挑,不正经的说道:“阿弈长得甚是赏心悦目,本公主都被勾了魂。”


祁弈嘴角微抽,一向冷漠平静的表情,裂开了。


我看到他铁青的脸和微红的耳根,笑眼更甚,水波潋潋。意识开始飘到遥远的过去。





我叫楚媱,是大楚唯一的公主,据宫人所说,我出生的那日天降绚霞,白日显月,大有百鸟朝凤的盛世景象。


那时候我的父皇刚登基不久,临得此等喜事,顿时龙颜大悦,于是大赦天下,增田减税。因此我便成了百姓眼里能带来好运的天赐龙女。


父皇给我封号安阳,安定河山,阳朔四海。


自小我便有一颗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之心,奈何这个梦想还未萌芽就已夭折。且不说仗剑,便是那小小的匕首,我也摸不得。


因为母后常在我耳边絮絮叨叨:“阿媱乃皇室金枝玉叶,伤着了该如何是好。”


为了不让她担忧,我被迫放弃了这个远大的志向。


但我用另一种方式来完成我的志向。躲在墙角无处可归的猫猫狗狗,均在我的庇佑之下。


我一腔劫富济贫的侠客热血全都挥洒在它们身上了。


我身为公主却没干过几件正经事。救下祁弈算是我干过为数不多的大事。


十六岁那年某日我在马场闲逛,枣红小棕马扬起脚下的尘土黄沙,似迷似雾间远远瞧见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被四五个人团团围住。


带头之人一脚踹在祁弈半跪的膝盖上,其他人随即肆意的笑出声来。他的背挺得笔直,嘴角有着明显的瘀痕血迹,但脸上无半分怯色,一双淡漠的眸子平静的看着眼前之人。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来是我英明神武的名声还不够响亮,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人。


感叹着我气吞山河的威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走到他们面前,大手一挥,吓得行恶之人连连求饶。


为了以防他再被欺负,我将他收入了我的“麾下”,当了息芳殿的侍卫。


嗯,绝对不是因为我贪图他的美貌。


祁弈此人,除了喜欢板着个脸、整日冷冷冰冰、不温柔、不善解人意.....好像,好像也没什么缺点。


好在,我总有办法撕开他那张雪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脸,逗得他面色铁青。


自息芳殿有他之后,我的生活都变得有趣起来。


天下皆知,安阳公主楚媱揪出了大楚的两大蛀虫,禁军统领于威和宰相赵之宽。


救下祁弈后,我偶然在他口中得知,当初那个辱他之人竟是禁军统领的亲弟弟。


许是侠客之心作怪,我愈发不悦,此人竟如此嚣张,借着长兄的身份将手伸到了皇宫,随意凌辱同僚。


于是我们二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于威身上。


这一查竟被我查出了个私通外敌,图谋不轨的大罪。


于威被当众斩首的那日,我并未到场。仅在下人们的口中听说于威猩红着眼,到最后时刻仍然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冤枉。


寒风料峭,吹得我心尖一颤,烛火摇摇晃晃似隐似灭,我抱着怀里的暖壶,心里有些虚晃。


次年春猎,我无意间误入树林深处,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袭击,破弦而出的箭矢携带凌厉的杀气直击我的命门。


就在那生死存亡之际,祁弈突然出现为我挡下了致命一箭。


父皇震怒,令刑部彻查此事,一时风雨欲来,雷电临城。


宰相入狱的那日,府邸被抄得一干二净,家眷全部沦为庶民,同时还遭受着百姓的唾骂。


宰相不堪重辱,次日自尽。


这些年,我着实干了不少大事,我为大楚铲除了不少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祸害,罪状多得罄竹难书的宰相,也在我的推动下死得透透的。


我看着远方的山峦,天真烂漫的问身旁的祁弈:“阿弈,我离匡扶正义,铲除奸邪的侠客还差多少?”


他总是会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眼里的情绪我竟一点也看不懂。


过了许久,他会轻柔的抚抚我的头,难得的扯出一抹笑:“皆如公主所想。”





年年陌上生春秋,日日楼中到夕阳。他来息芳殿的这两年,桃花都多开了几束。看着窗棂外的桃花树长出新芽,我心里微微泛暖,看来是春天快到了。


今日我穿着一身新裙子跑到祁弈面前蹦跶,淡蓝色的罗烟群轻若羽毛,轻轻一跃便有蓝烟飘渺之感。


我甚是满意,笑得璨然:“好看吗?”


祁弈一愣随后便漫不经心的看向别处,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好看”二字。


“春天来了,本公主十八岁的生辰也快来了。”


祁弈沉默着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我本能的伸出手将他的眉头抚平,眼前这人的身子僵硬了几分,他漆黑深沉的瞳孔映的全是我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几步,强装镇定的脸上有丝许慌乱,行了礼后转身就走。


我勾起嘴角对他的背影喊到:“本公主的生辰礼物你可要好好准备。”


我笑眼盈盈,秋水涟漪。


直到楚乐拉住我的手,我才堪堪回过神来。


“阿姐,你对着冰块哥哥傻笑什么?”楚乐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我顺势抱起他,“阿乐每次看见我,不也笑得跟小傻子似的。”


“那是因为我喜欢阿姐。”


“那不就完了。”


“原来阿姐喜欢冰块哥哥。”


春日里阳光熙和温柔,惹得新芽争相出世,只为那一抔怀中暖阳。


一个月后。


夜色苍茫,灯火阑珊;月明风清,火树银花。


公主生辰宴席正式开始。主殿里来来往往的大臣及家眷络绎不绝,他们与相遇的熟人寒暄,脸上扬着笑意,身旁的小厮均抬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盒子。


宾之初筳,大臣们分左右两列落座,案桌排列得井然有序,上面摆满了色香俱全的精致菜肴和珍贵的御制美酒。


云裳侍女,柔指一动,频频往酒杯里斟酒。殿里燃着龙涎香,惹得众人沉醉其中。入座的大臣不时向对面举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酣畅淋漓。家眷坐在后处,优雅的品尝着精美的菜肴,捻起帕子笑容浅浅。


我坐在父皇母后身旁,烟红色罗裙在地上铺成一朵盛开的娇花,金钗步摇却让我的头沉重不堪。


献礼的大臣费尽心思的讨我开心,嘴上说着之乎者也等等文绉词句,引得我的脑袋更疼了。


宴至结尾,我略微醺醉,白皙的两颊飞起了两团嫣红。


许是月色撩人,许是借酒壮胆,我偷偷溜了出去。


祁弈看到我时,惊诧的问道:“公主不是应该在宴席之中?”


夜色如水,树影婆娑。一缕轻柔的月光,温和的洒在两人身上。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如同暗夜的使者,将寂静黑暗的夜点缀得更加宁静安和。


我调皮的伸出手,“我来讨要礼物。”





祁弈一向平静的眼角里似乎充斥着矛盾,千百种情绪进行着激烈的杀戮,最后慢慢恢复平静。


“没有。”他说。


我心里忽然一酸,好似钝刀子摩挲我的心口:“本公主特意偷跑出来找你讨要礼物,你.....”


我深吸一口气,“你莫要骗我。”


祁弈立即下跪:“还请公主责罚。”


“你!”不知为何我心里一阵失落,连带觉得月色都黯淡了几分。


我看着单膝下跪的祁弈,气不打一处来。


榆木脑袋!木头!


“你且先起来。”我努力恢复情绪,唇齿间还残留着淡淡酒气。


祁弈起身,准备要走,我急急忙忙叫住了他。


我踌躇不语,耳边是虫子的叫嚣,心一横,于是脱口而出:“本公主心悦你!”


祁弈脚步一顿。


“我......我也不知道是何时的事......就是看见你会笑......”我恨铁不成钢的抚额,连说个话都语无伦次,自觉自己的一世威名毁于一旦。


我还在斟酌下一句,祁弈低沉淡漠的打断我:“公主醉了。”


我还未说出的话直直噎在喉咙里,呆呆的看着他。


“卑职对公主乃敬仰尊崇之意,再无其他。”


我愣了一会儿,鼻尖翻涌起波涛汹涌的酸涩,刺得我眼角不争气的漾起水雾。我的眼眶微红,逐渐蓄满泪水,心里一阵委屈。


祁弈眼里闪过慌乱,泛白的指节微动,似是隐忍万分。


眼珠子终是不受控制的掉落,我叱咤皇宫十八年,如今竟为这点小事哭鼻子,自觉脸上挂不住,于是赶紧一把接一把的拭着泪。


我带着哭腔,硬气的说道:“既然你对本公主无意,本公主也不会再心悦你。你不必担忧,本公主心胸开阔绝不会为难你。”


说完我学着话本里的主人公,使劲扯了扯头发,欲“斩断情丝”


祁弈暗下眸,深深盯着眼前之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抽噎着扯下两根发丝,洒脱的往空中一扬,昂着头转身离开。


蝉声在树林里阵阵回响,夜幕并非纯黑色,而是在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树林里飘摇的月光,透过树叶投下剪影,柔柔的盖在女子瘦小的身上。


我委屈的往前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叹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颊。


我僵住了,祁弈从背后抱住我,鼻尖立即传来他内敛含蓄的暗香,檀香与我身上的花香相绕相缠,绵绵无绝期。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一支雕花木簪轻柔的插在我头上,又将我往怀里一带,似要嵌入他的血肉。


眼角还闪烁着细碎泪光,我破涕而笑,眼睛弯若明月。


上苍待我不薄,我想。





夜幕降临,静夜如水。桃树,城墙,沟渠,沉寂在无边的夜色里。夜风呼呼,携夹着丝许冷意。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好像是寂静的夜里奏起的哀歌。


城门的一角,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掩在一棵苍树旁。


“听说七弟要成亲了?”斗篷之下的男子一双幽邪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好似贪婪的恶狼。


祁弈薄唇轻启,眯起眸子:“别动她。”


男子嗤笑出声:“我们冷若冰霜,心狠手辣的七弟动心了?”


男子眼神忽而一转,狠戾的面容逐渐扭曲:“灭族之仇、家国之狠,此仇非报不可。”“若没有那造反的老贼,我乃醉卧皇城尊贵无双的皇子王爷,何苦如同鼠蚁一般东躲西藏,心惊胆战的活在阴影之下。”


冷风吹动二人的衣角,披风像墨痕般化在空中。


祁弈一身寂寥,紧锁眉头,幽黑的深眸苍茫的看向远方。


“我本意只为报仇,九五至尊之位我亦不在乎。大仇得报之后,你想要江山社稷拿去便是,我只要楚媱一人。”


男子甚是满意,一双狐狸眼闪着精光:“边疆守军总领现在是我的人,上京的一切你早已准备好,那么......”


祁弈浑身散发着寒意,凌厉的眸子狠狠盯着男子:“没有我的命令,切忌轻举妄动。”


上京近日下了一场春雨,浇得绿叶碧草油亮发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眉眼染上喜色。


请求父皇赐婚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父皇母后认为祁弈身份低微,配不上大楚的安阳公主。


我软磨硬泡了许久皆未果,最后还是祁弈独自在乾清宫跪了一天一夜才得偿所愿。


“雨后天晴!是个好天气!”我笑着说。


楚乐晃荡着小腿坐在软榻上,“阿姐,出嫁是什么意思?出嫁了就看不到阿姐了吗?”


“当然不是。”我弹了弹他的脑袋,“出嫁就是找到了一生所爱,找到了心之归处。”


楚乐歪了歪头:“不懂。”


“阿乐长大了就会明白。”


“你跟他说那么多做甚。”祁弈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去,他漫不经心的倚靠在门口,眉间柔和,眼角浸染温柔。我嫣然一笑,扑到他的怀里,“可想我了?”


祁弈无奈,宠溺的答道:“卑职刚刚离开一个时辰。”


楚乐瞧见眼前之景,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出嫁就是变成小孩子。”


春雨一过,万物生灵苏醒,上京城一片生机勃勃之景。上京城的姑娘喜欢出嫁前在天池湖畔放一盏孔明灯,寄愿美好。


是夜,月明星稀,夜色甚浓。祁弈陪着我在天池湖放了灯。我看着愈来愈远的灯火在浩渺的夜里微弱扑闪,寄托着我们的情丝飘向远方,我心里一安。


灯上的句词是祁弈执笔,我来想的。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一纸婚书,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宫女阿六今日给我梳了飞天双罗髻,粉黛花妆娇似花。凤冠用的是当年母后封后时的头冠,她含着泪对我道:“母后的凤冠只有阿媱配得上。”


外边鼓萧齐鸣,人声鼎沸,整个上京都在庆祝我的婚事。他们都在祈愿长生天,祝我幸福。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微勾,拂手去拿祁弈送我的簪子。


“哐啷!”我竟不小心碰到了铜镜,铜镜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我心中一滞,身旁的喜婆慌了神,连忙说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一声鞭炮震天响,新娇乘花轿,红绸花双牵。


喜宴设在宫外的公主府,父皇母后早已在公主府等候。除此之外,大楚所有有权有势的当朝贵胄皆在席间,共祝安阳公主和驸马永结同好。


我撩起盖头,透过轿子的锦帘,若隐若现的看见骑着骏马身着喜服的祁弈,仅一个背影就看出了他满身的风华。


想起今早那面碎了的铜镜,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我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子,见它稳稳插在发丝间,心里松了口气。


下了轿子,一双温润的大掌将我的手紧紧裹住,随着阵阵鞭炮响,我与他合了夫妻礼。


众客欢,喜笑筵开,笑着呈上贺词。


父皇和母后高坐上堂,慈目间染上喜色,温柔的看着我。


清醇甘烈的酒盏忽然掉落在地,“叮!”发出清脆一响。美酒洋洋洒洒的离开酒盏,在地面晕开了一朵透明的花,恋恋不舍又凄惨绝美。


一支穿云箭携着浓浓杀气,直直插入父皇的心脏。


“父皇!”我顾不得慌乱的人群,猩红着眼扯开盖头,发了疯的往父皇那边跑。


祁弈死死拉住我,眉头紧紧拧住,眼睛携着冷冽的杀意看向门口。


一群禁军拥护着为首的黑衣男子,男子已经将公主府牢牢控制住,大楚所有朝中贵胄皆在此处,掌控了此地便掌控了大楚。


我呆滞着看着眼前此景。


“七弟啊,篡位的狗贼已死,我们大仇得报了。”


我仿佛被抽去了灵魂,木讷的朝他看去,见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我忽然笑了。


过去美好竟全为镜花水月,随风而散。


我跌坐在地,忽觉有人扼住我的喉咙,又觉有人撕扯我的心脏,让我疼得透不过气。我眼泪从眼角留下,弄花了我的妆面,但我仍然在笑,即便笑得甚是瘆人。


终究是受不住这波涛汹涌的痛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公主大婚那日,上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朝三皇子周起元和七皇子周起弈竟然在当年兵变中死里逃生,费尽心机谋划十八年,借公主大婚疏于防范之际,起兵夺位。


三皇子周起元称帝,改国号为大周。


楚帝命丧当场,楚后随即自尽。


只怜了那风华耀目的安阳公主和仍为孩童的太子殿下。


昨夜上京又下了一场雨,微风一吹,简直要冷到骨子里。殿里的桃花树已经亭亭如盖,只等开花。


宫女阿六将披风盖到我的身上,即便她再掩饰,我也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哭腔:“殿下,担心着凉。”


我呆呆的摸了摸我的脸,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出我的脸有多么惨白消瘦。


“好冷啊。”我说。


阿六终是忍受不住,悄悄躲到角落里抽泣起来。


我很羡慕她,至少还能哭出来。不像我,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空洞的眼睛逐渐迷茫,我远远的眺望蔚蓝的苍穹,我曾经的志向,乃是当一名劫富济贫的侠客啊。


祁弈没日没夜的守着我,但我不愿见他,只想一心赴死,若非念着阿乐,我早已长眠于此。


祁弈威胁我,若我敢寻死,定让楚乐尸骨无存。


为了阿乐,就算行尸走肉般苟活余生我也不在乎,没有心的人,活多久都是一样。


偶尔在失眠的时候会听到他在墙外为我吹的箫声,缠绵不绝,悠远绵长。原来他乐技造诣颇深,原来他涉猎的东西极多,原来我完全不了解他。


在我身边潜伏两年,将满身高超技艺隐藏在侍卫服下,把我耍得团团转。


近日渐觉春风料峭寒,屋子里加了许多暖炉,屋外的花却开得正浓。据说新皇帝为政后似有不快,原因是朝廷上一边倒的支持祁弈。


周起元长了祁弈十岁,虽是长兄,但出身地位全然不同。据我所知,前朝七皇子是皇后所生,乃是唯一的嫡室正统。而三皇子是普通妃子所出,至于为何三皇子登基我也不愿再想。


皇帝来找我的那天,我着实一惊。


“七弟妹,近日过得可还好。”


龙袍穿在他身上,我觉得十分晃眼,令我心口忽而一滞。


“看弟妹惨白的小脸,难道是七弟对你不好?若真是如此,弟妹大可告诉朕,朕自会去说他。”


我的胸口微微起伏,“送客!”


“弟妹别急,朕这次来是有话要说的。”周起元的眼睛闪过暗芒,“朕的七弟十分优秀,不仅计谋过人,还手段狠辣。朕得此江山,全靠七弟。”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朕的七弟智谋过人,朕也一直唯他马首是瞻。”他闲适的抿了一口茶,“朕这么多年一直隐藏在边疆,收服边疆大将军是我唯一的任务。”


“朕的七弟就不一样了,七弟要搅乱整个朝纲。宰相赵之宽、禁军统领于威皆是首要铲除之人。说来还要感谢弟妹,若没有弟妹,铲除二人那是难上加难。”


我的脑袋懵懵的,最后一丝防线被洪水击得溃不成军,铺天盖地的淹没我。


“七弟借刀杀人的计谋使得甚好,再次多谢弟妹。”他拍拍身子起身,眼睛闪过狠戾:“你杀的都是忠臣。”


我跪坐在地,哭得流泪满面。





安阳公主死的那日,上京城下了一场大雨。


在此之前,祁弈快马加鞭赶到邺城为安阳公主取暖玉瓷枕,回城却迎来了安阳公主服毒自尽的消息。


安阳公主走得很安静,仅给祁弈留了一封书信。


那个晚上,电闪雷鸣,如同鬼魅哀嚎。


有人看见七皇子抱着安阳公主的尸体靠在桃树下淋了一晚上的雨,有人看见七皇子口吐鲜血,泪流不止。


那日过后,安阳公主的尸体消失得一干二净。


新皇借祁弈疏于朝政之时,欲围困七皇子,禁军里里外外围了公主府三圈。


祁弈一双墨黑的眸子满是苍凉,他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语调却微微颤抖:“我说过你不能碰她。”


“七弟优柔寡断,为兄快刀斩乱麻有何不妥?公主大婚是最好的时机,你下不去手,自是我来帮你。”


“我说过,江山我给你,我只想要一个她。”祁弈痛苦的掩面。


“七弟,朕疑心甚重,你不死,难安我心。她是你的软肋,拿她开刀再合适不过。”周起元逐渐疯魔,“拿下!”


祁弈云淡风轻的轻笑一声,“你以为边疆大将军是你收服的?就凭你的浆糊脑子?”


周起元一愣。


“这是你自找的。”






尾记


开元一十八年,祁弈率军废了新皇,将他处以极刑。令天下大惊的是,祁弈并未登基为帝,而是扶持六岁的楚乐为帝,自己以摄政王的身份辅政。


同时改国号为北楚。


开元三十八年,二十六岁的楚乐帝将权倾朝野二十年的摄政王削官革职,从此牢牢掌握了北楚政权。


孤霞染天,大雁北过,炊烟袅袅朦胧人间。楚乐帝站在城门上,俯瞰离去的身影。白衣男人身骑汗血宝马,手里死死护着一个瓷罐。


孑然一身在落霞的照映下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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