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春天,也许已历数十个春天,可东风一来,每个人的心里还是会生出无数新的希望,今春尤其强烈。
一场突如期而至的疫情把中国数亿人“圈”在家中,开始了不辨时间无论晨昏的日子。初始,铺天盖地的疫情信息裹挟着人们,恐慌在空气中蔓延,而比恐慌蔓延更快的是病毒的传播……“宅”势不可挡,那就好好“宅”着认真“宅”着,也是为控疫出一份力;“宅”久了又会生出苦闷、压抑,不知是谁一激灵,开始向食物中寻求温暖。于是随着疫情信息而至的是小老百姓沉浸在做美食中,几乎是一夜之间,主厨们都学会了做凉皮、炸麻花,且互开玩笑说一场疫情又干掉了西安正宗凉皮与天津大麻花。当然不止这些,凉皮之外还做土豆粉、蛋糕、奶茶、蜂蜜柚子茶等等……我也是其中一员。在灾难面前,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一粒尘埃,大家忙着抢口罩、抢双黄莲,也无非是想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忙乱地自救而已;大家变着花样做美食,也无非是想激起点生活的热情而已,说白了就是通过做、吃来感受自己还活着。毕竟,活着才是硬道理。每天除变着花样做好一日三餐外,其余时间可以用来读书写字看电影运动,间或侍弄花草(伤心的是把十几年的老花呵护死了),尽量把生活安排得张驰有度、有序有趣,这样,有事在手,人心也就不慌乱了。
无论如何安排时间,关注疫情肯定是第一位的。晨起的第一时间浏览疫情,看看新增例死亡率,再看看相关报导,心情随数字的变化而跌宕起伏,恐惧、忧愤、激烈、失望;更有感同身受的疼痛和无声的哭泣。没想到那些在武侠小说中描述的灭门惨案竟成了血淋淋的现实,凭直觉现实比文字表述的要惨烈的多……有几天,我陷入恍惚忧惧之中,面对此情此景,谁又会不心有戚戚焉?武汉在大痛中!武汉在大恸中!这是最不像春天的冬天。
然而,立春已过,雨水已过,终究能觅到一些春的气息。校园里少了学生少了外来人员,顿时显出了地广人稀的特征。大多树木还带着冬天的瘦削样,可皮儿已泛起了青光。玉兰树静静地立在校园的四面八方,满树花苞在阳光下泛出银白色的光,指日可开……曾经沸腾的操场上,如今只散落着几个人,一律戴着口罩,彼此间保持着安全距离,能感受到风儿们来来回回低响着的自由与落寞;周遭静得出奇,我坐在阳光里。操场东边生长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树上挂着些干枯的叶子和许多棕色的小球球,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里,即便零乱也有点看头。地下落着一些小球球,用脚一踩,噗的一声便涌出许多绒毛毛,好听也好玩,只是怕辛苦了扫地师傅,不敢多踩。令人奇怪的是我的记忆里始终没有过这些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变绿,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长出铃铛似的小球球,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掉落,事实上它们一直都在……现实就是这样,你忽略的往往正是日日陪在你身边的……一群鸟儿扑拉拉飞过树梢,打破了我的沉思,划破了宁静的长空,这扑拉拉的鸟飞的声音与踩梧桐球的噗的破裂的声音成了我此刻的最爱。
这个春天过于安静,安静得不知身在何处。2020年2月8号大约十点左右,一个声音在空空的文化路上响起:该吃吃、该喝喝……我们一家三口几乎同时瞬间奔向阳台,找寻着声音的来处。这是在做防疫宣传,是事先录好的声音,但还是有种“如听仙乐而暂明”的快乐,因为这声音让人觉得还活在人间。我从前阳台追到后窗,直到那接地气的声音消失不见。这天是元宵节,“宅”在家已整整半个月了。
如今又半个月过去了,疫情也基本得到控制,但离最后的真正胜利尚有些时日,专家们呼吁大家继续“宅”在家里,不要让以前受的苦白受了。作为社会的一份子,这份责任自然必须担当。因为事先有安排,生活还算方便,所以继续“宅”也不是太苦的事。我开玩笑问过周围的朋友,假如疫情结束,你最想做什么?答案五花八门。有人想去吃一碗正宗的清汤饸饹,有人想去坐坐拥挤的5路公交,有人想在广场上大声歌唱,有人想在体育馆排球一场,有人想去公园看花儿盛放,有人想站在十字街头看车来车往,有人想去看看老家的爹娘……一切所想都是旧时模样,一切所想都是去年的日常,也许喧嚣、也许杂乱,如今却成了庚子春天的最美盼望。
这个春天,方方的文字再一次被我阅读。最早认识这个作家,是读她给武汉写的城市传记,标题与内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由此产生了对武汉的向往,并于2016年春节畅游武汉。武汉是一座兼具北方豪情与南国柔情的城市,如今正被疫情笼罩,它的人民正处于痛苦之中……方方身处疫情中心,她以一个作家的责任感避开了宏大叙事而用朴实真诚的笔触为我们记录了一个立体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真实的武汉,她关注生活百态,但更关注一个个鲜活的底层百姓的生之艰难死之屈辱。读了她的记录,人们会痛会哭会爱会恨会感恩,但面对残酷的现实也会产生握紧拳头勇敢迎上去的力量……这也是方方文字的力量。方方这两天的记录一直被删,在这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自媒体时代,有人说文字活不过一天,这显然是太乐观了,有的文字是活不过几小时甚至几分钟的,因为真相太吊诡,害怕的人又太多。我希望疫情尽快结束,我也希望再次看到方方的文学作品,而非这些记录。这几天媒体频频报捷,一切都在向好,疫情终会结束。只是经此大劫,“幸存者”亦欲何往?
李修文在《山河袈裟》中引用过一句话:“这景色真是让人害羞,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多余的连说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这是一个日本老人面对纷纷扬扬的大雪、面对山河披银天地同白的自然美景时说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我一再感动,感动于他们在大自然面前的谦卑,这种谦卑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文化上的自觉。在感动之余,也很羞愧,我们什么时候对大自然的造化、奇景有过这种害羞之心?我们什么时候在大自然的造化、奇景面前觉得自己多余?我们总是以入侵者的姿态在大自然面前高声叫嚷,我们总是以征服者的姿态在大自然面前挥舞着拳头、裸露着欲望,斗天斗地,改天换地,我们太想征服一切,占有一切……尽管这次新冠肺炎的宿主与源头还没有定论,但对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也不过就是人们经年欲望的一个累积暴发的认知却是相同的;是继03年非典之后,大自然对人的再一次沉痛的教训。痛定思痛,才不会再痛,不然枉付出这“惊天动地”的代价。
这个春天当永远铭记!
(据最新消息,也许这次疫情的源头不在中国,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继续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