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弥漫着烟草的香味,人都坐到了桌上,可坐15、6人的大桌子,坐了11人,大家都和左右的三三两两闲聊。
菜陆续上来,海南文昌鸡,皮黄肉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装在一个底下有火的白磁盘里,上档次还能保温;一只约3斤的大石斑,只有头尾是完整的,中段的鱼肉全切成片,包着金针菇蒸熟,淋汁,整齐摆盘,能想象鱼汁浸入金针菇后的鲜甜;小海鳝炸成金黄,火候正好,脆脆的鱼香,下酒必备。
照例是酒过三巡,大家轮流打圈敬酒,各种话头,记忆和现实、趣事与糗事轮番上场。民同学过来出差,在座的除了他的林、曾两位同事,其他都是老师和老同学,我们和民已经认识29年,大家9年不见也毫无违和感,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拍照留念。
饭后,大家去喝茶。
民,老家江苏,从小在东北长大,地道的东北汉子,后来到深圳工作。他不知啥时开始好茶,满中国找好茶叶,买现成的,也买茶树,采下鲜叶,找师傅甚至自己亲手加工,做成独有茶饼。
几年前,看到他发的相片,带着户外炉和茶具,到山里找泉水,就为了泡一壶茶。
矫情!至不至于?我当时想。
时间过去几年,人身上有的东西永远不会变,但有的还是变了,当年的想法经过生活的过滤,沉淀下的变成“这样顶好!”。
民的到来,无疑增加了我对茶的兴趣。
我们去的这个茶室不大,四周的架子和桌子上摆满了洋酒、红酒、茶叶。屋子中间有一张茶台,过来的7人围坐正好。我坐在民同学身旁,他熟练地摆弄着,茶泡好了,黄色的茶汤,青茶的香味很突出,我喝了几口,入口很涩舌头,但入喉还算柔和,回甘特别明显。
“这是啥茶?”
民递给我一个青白相间的普洱茶饼。
“这是生普洱?”我问,顺带把我对茶汤涩舌头等感觉说了出来。
“是的,今年的生普洱。还不能喝,我带着消食的,茶叶如人,3岁看大7岁看老,这茶好不好,要等到3年后再看,现在还看不出来。”
“怪不得涩。”
“是,这还不是好茶啊~~我带着消食的”民同学笑着强调,“这茶的特点就是回甘好,如果喝完迎风,那满嘴就是……”他比划着,我边听边咽了几口唾液,的确是回甘突出。
民话音刚落,德同学用海南话对我们几个海南的说“我14年就开始跟着民学茶,他懂茶,我家的茶都是和他要的”说到这,他又换了普通话“上次阳去我家喝茶,我给了你一饼茶”他瞅着我说,“那就是民寻的茶,上面有他专属的印章”
我点头,说“我把它放在储藏箱里了,不知这么放行不行?”
民答“别让茶受潮和串味就行,海南天气太潮,得收好,具体可以问德,我都告诉他了,他怎么放的,我就是怎么放的”。
“有什么好茶就寄过来给同学喝”涛同学对民说。“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等接话,他话锋一转“想再品品酒吗?”涛边问几位客人,边对着架子指了一圈,“这里的红酒洋酒随便喝,自家兄弟做的”
涛好交友,总是热心。
“不喝了,喝多了”民及他两位同事都说。
“没有喝多”坐我旁边的周说,周本来就是天下皆朋友的性格,加上工作上经常接待,第一次和他见面的,他也能熟络如多年老友。
“我带了4瓶老酒,挥发了一些,大概剩9两一瓶,阳没喝,10人平均3两6,不多,我有总量控制的”
周又对着林、曾两位客人说“我们是校友,难得有缘,你们两位酒量好,没问题的”
林、曾都有量,神情还十分自如,林脸色微红,曾脸不变色。曾说“不喝了吧,明还要办事呢”
周说“明天你们睡好了才去办事,去洋浦没问题,晚点再走,我让兄弟们请你们吃饭”
“时间紧,我们当天去当天就回了”
“我还是师兄呢,当年的广东莲花山,号称系统的黄埔军校,咱们6、7、8届的校友难得遇到一起,8届后就没了,就轮到他们了”周总指着我们几位同学说。
“当年我是他们的带队班主任,他们都喊我老师,9年前我们在海南搞了个20年聚会,时间真快,马上30年了”
林、曾微笑着听,不时点头。
“开酒!”周喊。
这次没人反对。我问涛“有啥好酒?”
“喝蓝带吧,专供美国的,和国内的不同。”
茶室的小弟把酒拿过来,750毫升的,有人又拦,别开了,这么大一瓶喝不完。
涛说“品酒,不用喝完。”
小弟于是开了酒,大家又开始喝酒。我不喝,负责倒酒。
“嗯,这酒的味道确有些不同,入口很纯”曾说。
酒杯一端,自然停不下来,边喝边聊,几次齐饮几次单敬,三分之一瓶就喝掉了。
“喝茶怎么变成喝酒了?!来喝茶,我给你们泡老茶”。民把酒杯往旁边一放,把茶壶里的茶叶换了,从矿泉水的大塑料瓶里往热水壶中加水。
民边操作边说,塑料瓶里的不是矿泉水。
“不会吧?就是矿泉水嘛。”我说。
“不是,应该是灌的自来水”民肯定地说,“我试过很多水,不同的水泡出来的茶差别很大,介绍你们一款水,千岛湖的农夫山泉是不错的”我们都由着他说,也不考究。
水开了,民将沸腾的水高冲茶壶,我注意到水不是直接入壶,而是先浇在壶边才流进入壶内,不知道是民为了控制温度,还是喝酒后手偏,我没问。
民同学盯着茶壶,断续地注水,似乎在根据茶叶的状态控制温度,终于茶壶满了,他盖上壶盖,又用水冲了一注在壶身上,整个茶壶腾起一小朵白烟,虽不比大厨颠勺过火的气势,但看着颇有意境。
民走了一个关公巡城,把茶挨个倒入杯中。
老茶的茶汤橙红、清亮,入口柔和,舌头毫无涩感,徐徐过喉,温润顺滑。慢品,香气绵长,无常喝的普洱特有的气味,微回甘。
我说“这茶真不错,怎么没有普洱的那种特殊的陈味?”
民说“我知道,你说的是普洱的仓茶”
“昌茶?”我没听懂。
“就是放在仓库里,吸了潮气,或者是串了味,那种茶没法喝”这次我听清楚了,原来是“仓茶”。
“我这个茶09年收的,当时就30年以上了,你们平时喝的普洱年份一般不够。”
周呡了几口茶,说“这茶泡得好,把茶的味道泡出来了”。茶酒不分家,他也是老茶客。
坐在他旁边的滨说“我酒不行,茶还能喝一点,这茶真不错!”滨第一场没参加,我们喝茶时才来的,喝了一点洋酒,脸上已经全红了。
“我们在单位,专门给民辟了一间茶室,面积有这里3个这么大”曾比划着说。“我们都泡不出他的味道,他的茶叶也好”
民向着林、曾拱拱手,笑意盈盈地大声到“全靠两位兄弟支持!”大家都笑,周说“民这么好的手艺,是应该给他配茶室,这叫发挥特长”
民说“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茶,这茶09年去云南收的,当时几千块钱一砖,我闻着有药香,判断有30年以上了,觉得好,问卖茶的有多少,他说只有十几砖,我全收了。”
“你怎么知道十几砖都是好茶,万一只有手上这块好呢?”我问。
“我每砖都要敲一些下来泡着试过的。”
民答完,又接着说“茶如人,3岁看大,3年的茶不好喝,但你可以知道它有没有潜质,可是你还是不知道它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
“7岁看老,茶要放到7年以后,可以知道它最后能不能成为好茶了,7岁到十几岁是人的青春期,茶也一样,不定性,甚至讨人嫌,到了30年以后,茶成熟了,杂味没有了,香正味绵,有回味了。”
我心里暗赞,现在杯中的茶的确如同他所说,入口似乎平淡,却透着经历岁月后的从容,细细咂品,茶汤中的香味若有若无,不张扬,也不内向,似乎容易忽略它,但用心感觉,它总在那里。回甘也是内敛的,既不浓烈也不清薄,适中得恰好。
相比之下,第一次泡的今年茶,真像个刚出生的婴儿,稚气十足、哭闹无常。生涩时像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让人不知所措;回甘时就又像孩子绽放天使般的笑脸,让人恨不得多亲两口,变化太大。
“你这么说,是专指普洱茶吧?”我问。
“是。绿茶要当年喝,喝嫩芽,不同的茶不一样,红茶和乌龙能放久些”
德接话“咱们这边的老王也好茶,但我觉得和民还是差一个档次,老王的茶三泡就一定换茶叶,论茶有些太绝对”。
“茶三泡才出味呢”民说。
“是,他有些太绝对了”周也说。
“还有小王,我觉得他比民低两个档次,所以,14年以后我就跟着民玩茶了”德继续说。
“酒怎么停了,倒酒”,涛说。
我知道涛的酒量一般,说“你行不行,别喝倒了。”
“就是,阳你不喝,你要负责倒好酒。涛的酒量练出来了,没事的。”周说。
我赶紧拿起酒瓶给他们倒酒,尽量控制每次的量少一些。我最近胃不舒服,所以没喝,但我还是希望他们喝的量不超最好,喝多难受,伤身。
又一轮酒下来,已经喝掉多半瓶。
山是茶店老板,听我们说得热闹,拿着一个茶海进来,倒走一泡茶,拿到外边另一桌喝。我从门口望出去,外面的茶客喝完也频频点头,说好。
山又进来,拿了一个方型的紧压茶饼,递给民说“试试这茶。”民打开看了看,又包起放到一边。对山说,好,一会试试。
山出去了。周问林、曾“民在办公室常泡这样的好茶给你们喝吗?”曾说,“也有,不过少,这么好的茶,我们只喝过一次,领导来也喝不上这么好的。”
民笑“上次我在办公室泡了9克,这次泡了17克”。
我忍不住问民,这茶值多少钱?
“不知道,09年我买时几千元一砖,现在不知值多少了。”
“别人8万元一饼的,我觉得没我的好喝。”民继续说。
“一饼多重?”我又问。“357克”。
周笑道,“阳就是这点好,啥都要探究一下。刚才吃饭前,听说那罐中华烟80元一盒,他也试了”。
“人生在世,可不就是啥好东西都要尝试一下?”我也笑道。说到这,我突心生感慨,人生短暂,当下最值得珍惜。如同这刻,新老朋友围坐一桌,说茶论酒,心底高兴,这就是美好了。
于是,我不由得赞民,“你有这种深度的爱好,非常好!”
民说“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茶,喝茶有6种境界,一是喝茶,就是开始不懂,喝到嘴里,喝完就喝完了,没有太多感觉。二是品茶,茶喝多了,就会发现茶和茶有差别,有的甜有的苦有的回甘,红茶、绿茶、乌龙茶味道不一样,同类的茶味道也不一样。第三种境界是知茶,去了解茶,懂得茶的品性,知道哪种茶更适合自己了。第四种是寻茶,满世界去找自己喜欢的茶。五是茶艺,每种茶冲泡的方法不一样,不同人泡出的茶也不一样,茶艺就是讲究冲泡的方法、使用的水,努力让茶呈现最好的状态。最高层次就是茶道,从喝茶中体验出人生道理,修身养性,度己度人”。
其他人听着,喝茶劝酒不停,我频频起身添酒。民寥寥数语,虽未能展开,但意思倒也大致说明。
民打开刚才那块方茶饼看了看,又闻了闻,转头告诉我“这是12年的茶,嗯,13年的,不会超过12年”
“能看出来?”我问,但心里并不觉得他看不出来。
民笑笑,把茶饼捧在手里转了转,“我每天都这样……多少遍!不信问问,是不是13年的”他高喊了一声“老板”,没人应,他把茶放下说“算了,懒得问了”。
我又好奇起来,端着茶饼到外边去,问山,“知道这是啥时的茶吗?”
山答“13年的,你们试试。”
我转身回来,朝民竖拇指,“你说对了”。我心里想“术业有专攻,能玩到这份上的也是人才。”
我坐定了问“民,你这么厉害不开个茶叶店?”
“不开,单纯些才好”
“沾钱就达不到这种境界了”周说。
我站起来,去翻架子上的茶叶,“这里有啥好茶?”
德笑着说,这里没有好茶,海口的好普洱茶都在我们手上,外面市场的都是我们的徒子徒孙。“
他说得也许有些过,但有民坐镇,底气还是有的。我想。
山进来,递给涛一个袋,涛交给民,说“带给朱的”。民接下来,哈哈一笑“远隔千里有惦记,幸福呀”。
我说,“可不是,有人惦记就是幸福!”
德听了说“时间真快,明年就是咱们入校30年了,我们是不是去丹东聚聚?20年聚会时约过的。”
“当年我们班的同学主要来自海南和辽宁,还有几位河南的。20年聚会,是在海南举办的”周给林、曾两位介绍。然后转向我们“30年聚会,可以让丹东的几位同学规划,到时沈阳的、河南的能去的都去,好好组织一下”。
民说“20年聚会,我可喝多了,东西南北都搞不清了,去丹东聚会,提前约好时间,我一定回去”
我们都附和“丹东应该去看看,那边有那么多同学,辉经常发秋天的相片,特别美”。
“就这么定了,大家策划一下,提前公布时间,能去多少人算多少”德说。
大家齐声喊好。
不知不觉已经11点多,老茶已泡了十多泡,还是出味。民说如果拿壶来煮,还能出茶。
山把外面的玻璃水壶腾了出来,茶叶倒进去煮,外面的朋友看着,惊奇地说“茶汤还这么浓。”
茶室内,周看看酒瓶,剩得不多了,说“分了吧。”
酒被我分到他们杯中,大家干杯,互道高兴。走出茶室,周拉着林、曾的手一直送到房间,俨然兄弟了。
我们则和民再约来海南,明年去丹东见。
我脑袋里突地冒出一句“惟有饮者留其名”这诗或许用于我们不算太贴切,但如果没有这第二场,晚餐的聚会也无非普通的接风吧,这场茶品茶论也算精彩,丹东之行更值期待。
名留不下,但见你总如年少,有这个就够了。
结束。(能看到这里的表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