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眼前是一片混沌,天地仿佛融为一体。原来人死了之后是没有痛觉的,我抹了抹脸上的湿意,浑浑噩噩地飘荡了好久,我才依稀看到一条很长土黄色的路,长到看不到尽头。
血黄色的河岸两旁开满了簇簇殷红色的花,美丽又妖娆。然后我就看到了孟婆,你问我怎么知道那就是孟婆,我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我好像从这里走过很多次,觉得有几分熟悉,包括孟婆那张映在浓雾中的脸都觉得似曾相识。
她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对襟长裙,她很瘦,瘦的几乎撑不起搭在肩上的斗篷。离近了看,她长的极美,皮肤却是几近透明的苍白,可是她的一双眼眸又好像沉淀了千年的沧桑般混浊,让人看一眼都莫名觉得沉痛。
她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看见我,只搭着眼皮似乎颤了一颤,自顾递了一个碗给我。
我没有接,我问她,“你刚才向碗里滴了什么。”
她动了动唇,没有温度地说,“孟婆的伤心泪。”
“我何需孟婆泪为引?”据说孟婆泪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蛊病中泪、七尺离别泪,这第八味,便是孟婆的伤心泪。寻常的孟婆汤只七味便可解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孟婆的伤心泪又岂是轻易会流的。
她终于抬起了眼眸,睁开那双混浊的眼睛望着我,平静地说,“你执念太深。”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执念。”我这一生过得平平无奇,不是大善大恶,也不曾经过大悲大喜。
“对来生的执念。”
来生?我在心底嗤笑,这孟婆也能洞察人心吗?我辩解道,“期盼来生之人世间不在少数,我并不是例外,况且这又有何不可吗?我这一生,固守自我,没有做过任何愧对他人之事。”
她看着我,眼睛里的混浊仿佛散了一些,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她的叹息,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河畔边大片的花瓣无风起浪,“林裳,你和他的缘分彻底尽了。”
“你说的是……”
“宋彦。”
2.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我踉跄了着后退几步,从来没有人任何知道的,连我自己都不曾去窥视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是偶尔夜半噩梦惊醒,我会寄托于虚幻可笑的来生之谈。
来生是多么美好的约定,又是多么残忍的约定。
许来生说明有情,可也说明今生只能无情。
“凭什么。”凭什么还没有开始就判定我们缘分已尽。
孟婆那双洞察世间的眼睛似是在穿透我的过去,她大概是知晓我心中所想,“林裳,这已经是第三世了。”
这一次她的叹息悠长,清晰地从这枯寂的桥头传到桥尾,又折了回来冲进我的耳膜,我顿时一阵心里发慌,差点落下泪来。
“林裳,你们的缘起不过就是因为,第一世你为山下农女,在林中不小心落入了他精心布置用来捕猎物的陷阱,你扭伤了脚踝,他把你救上来,背你一路下山。”
“后来呢?”原来这世间果真有前世因果,那么…
孟婆看了我一眼,仿佛略过一丝悲悯,“哪里有什么后来,你们那一世不过就是见了那一面。”我们第一世就见了一面,我不信,如果仅仅是一面之缘,又怎么会有来世纠葛,又怎么会有三生执念。
“我不信。”
“你们的缘份不过是起于你的一见钟情,终身未嫁。”
“你可知那日他为何要去打猎?”
“为何?”
“因为他喜欢的姑娘特别喜欢兔子,他想要亲手猎到一双活的兔子送于心上人,所以你掉进陷阱,只是扭伤,并没有看到兽夹。”
“那后来呢?”
“后来他和心上人就成亲了。”
“他送你回去之后,你就病了,长卧不起,加上相思成疾,很快就香消玉殒了。”
“所以我们后来有了第二世?”
孟婆随意地挥了挥手河边的空地浮现片片绿叶,无径无根。只听她道,“林裳,你和他命中是无缘的。”
“那为何还会遇见?”纠葛三世,却说我们命中无缘,我并没觉得多伤心,可为什么我脸上冰凉一片,指尖抚上脸满是泪痕,泪水滴在忘川河畔的花骨朵,瞬间绽开了殷红似血的花瓣。
3.
“你那一世浑浑噩噩来到忘川,你想要跳进忘川,想要再见那人一眼。我告诉你就算跳进忘川也是等不到他的,你们之间命定无缘。你不信,你声涕泪下,不肯喝下孟婆汤,你站在望乡台看了他的一世,你的魂魄几乎要消散,可你还是不肯过奈何桥,我问你到底所求为何?你说,你想要再见他一面。”
忘川河内,孤魂厉鬼,毒虫蛇蚁,腥风阵阵。据说,跳进忘川,千年才可投胎,千年之中,你或许可以看到前世之人从桥上路过。
我苦笑,“我们的缘分竟微薄到连一面都是奢侈吗?”
“你掉进他设的陷阱实属意外,你们本该是路人的。”
“那为何会有第二世呢?”
“他那一世寿终,你终于肯喝下孟婆汤,可你还是过不了奈何桥。”
“为何?”
“因为孟婆汤对你无效。”
“千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喝下孟婆汤却忘不了尘世的人。遂我起了怜悯之心,以孟婆泪为引,替你们续了善缘。”
“第二世我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孟婆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竟有些无奈道,“天命所归。哪怕我擅自为你们结了一世缘,可终究缘分太浅。”
“天命……”我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人终归是抵不过天命。
我想了想,问她,第二世的我们究竟怎么了。
孟婆这次没有说话,她划破手指沁出血珠,在空中写下几个字符串,波纹闪动渐渐浮现出一副清晰的画面。
4.
原来如此。
第二世的林裳出生于京城郊外的一户富商之家,是为独女,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女扮男装也念了几年学堂,十六岁那年,母亲病重,林裳去寺庙为母亲求平安符。
为了力求真心,林裳孤身一人从山下一步一步向上爬,待到朝阳苒苒升起时,不过才到半山腰上, 她取了水袋想要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小憩。
林子的竹叶飒飒作响,有人走动的声音。林裳以为是一些小姐夫人过来上香抄的近道,可没有想到一回头竟看到一个少年背着弓箭在射兔子。
少年跟林裳四目相对,她竟觉得似曾相识地熟悉。可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惊讶和陌生。
那一刻林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错愣,却还是回答,“宋霖。”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寺庙旁边的潭水般清爽。
然后画面翻转,我才晓得他当时骗了林裳,他根本不叫宋霖,所以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林裳顺利求了平安符回到家中,母亲的病也逐渐好了起来,经历了一场生死,林裳的母亲突然意识到,若是她不在了,她的女儿该多么的悲伤无助。
于是就开始张罗林裳的亲事,为了给女儿找一个可靠的婆家,林母也是费劲心血多方打听选中了一户门当户对的沈家。
可一向乖巧听话的林裳却跪求在母亲脚下不肯嫁入沈家。在林母百般逼问下,林裳才吐出了一个名字。
林母派人去打听,宋家也不是不行,只是说起来有些高攀了,不过高门嫁女低户取媳也算是常理,林母只是心里隐隐担心女儿将来没有娘家支撑会受了委屈。
可终究拗不过女儿的声声恳求,林母寻了最好的京煤说成了这门亲事,林裳得偿所愿,欢欢喜喜的在家待嫁。
可在大婚之日,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林裳才发现此宋霖非彼宋霖。
宋家一门分两户,长子为官在东,次子不走仕途在西,两家隔着一道街,却生生隔断了林裳一生的念想。
第二天家宴之上,林裳才真正见到了“宋霖”,确切来说应该是长宁候世子宋彦,她出神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入目皆是他丰神俊朗,神采风扬的模样,可心底却生出一丝丝悲凉。她知晓她不该再动心,所以放纵自己贪图一时的风采。
从那以后林裳甚少出宋府的大门,恪守己致,一心跟随婆婆学着打理家宅事务,做好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和担当。
再后来见到宋彦,是在两年后,他的大婚之上。据说长宁候世子宋彦与太傅之女江盈从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宋彦与江盈的婚礼十分隆重,十里红毯,座无虚席,新娘子的嫁衣红似胭脂,精美无暇,他们携手从家门的红毯穿过长廊来到正厅,携手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她低着头穿过一层层的人群,这方热闹的天地衬托她背影的落寞,她径自走到假山旁的池边,望着绿叶中间的那一朵并蒂莲,听说这株并蒂莲还是宋彦从江盈那里讨得的种子,如今仿佛映着景似的盛开着。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太可笑了。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她的手不由地微微用劲揪烂了一片荷叶。去年的中秋节家宴,她喝了一些酒一个人走到这边吹凉风,天空投下淡淡的月光,她不由地看愣了神,起身的瞬间一时失重像池子倒去,有人在身后扯了她一把,把她拽回地面。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才瞧见是他。他似乎也喝了些酒,脸上有几分潮红,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二嫂嫂?”
月光如华,衬着他面冠如玉。她忙低下头对着他行了礼道,“多谢世子搭救。”
“无事,更深露重,二嫂嫂还是早些回去吧。”说罢他向另一条小道走去,只余一个背影。
月影竹稀,拉长了他的影子,清俊挺拔。
不过就是随手的搭救,可能他酒醒了都未必还记得这回事,可是那天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隐没在路的尽头,直到晚风吹醒她的头脑,她走上另一条出去的路。
她知道,有些念头不能动,必须在心底死死地守住,从那之后她更是刻意避开宋彦。
如今,如今他过得意气风发,她与他只能是路人罢了。从此后,他有他的前程似锦,她过她的琐碎生活,一切皆是命吧。本就是奢望,奢望一场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如今月随波动一晃就没了踪影,不可在心生念想。
5.
我从画面中看到林裳脸色苍白地走出长宁候府,摇摇欲坠的眼泪挂在眼角,她的身影单薄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我不忍看下去,我不解地问孟婆,“既然天命已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给我们第三世呢?”
孟婆透过我的头顶,眼神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曼珠沙华,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是你自己。”
“我自己?”我用手反指向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
“是的。”空中的画面嘎然而止,停在了林裳晕倒在宋府门前的一幕。孟婆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痕。
我想要伸手扶住她,可看着自己的手指生生穿过她的身体,呵我怎么我忘了,我如今只是一缕魂魄罢了。
孟婆扶着一旁的桥墩站稳,“我无事。你不要试图靠近我,你的魂魄不稳。”
“你可知第二世的结局如何?”
“不知。”林裳情深伤己,已然死心,不可能再去奢求,她与宋彦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其实第二世的林裳本该有个善果的,她和宋霖是有夫妻缘分的。本该有个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可是啊林裳,你的执念太深,深到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你以为你放下了,不过是你把心思藏得更深了。”
“安安分分的生活了十年,见面的次数不过就那么几面,可是那年的中秋家宴之上,有刺客闯入,想要刺伤宋彦来转移长宁候在朝堂的注意力。可是林裳,你就那样直挺挺地扑了过去,长剑穿透了你的胸口,你倒在了宋彦的怀里,十年了,这是你唯一一次靠着他那么近,却也是最后一次。”
“你躺在他的怀里,胸口血流不止,你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迷迷糊糊说,宋彦,你当年在后山为何要骗我呢?”那一刻宋彦才突然想起,你竟然是他在护国寺后山遇到的女子,那年他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骄傲肆意,却也甘愿为了欢喜的人只身去后山去寻兔子。
你仗着胆子仰着红晕的小脸去问他名字,他惊讶于你的大胆,明明羞涩地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想这姑娘真有趣。可后来他也并未把你放在心上,只答了宋林二字,却教你生生藏在心底十年不曾提及。
6.
其实他并未骗你,你只听说长宁候世子宋彦与太傅之女江盈从小青梅竹马,却不知他们两家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是如何有了两小无猜的情意的。
宋彦的母亲来自江南的余城,他外祖家在当地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他出生之时尚未足月,外祖母取了林字寓意生机勃勃,希望他像树木一样坚韧生长,平安长大。他小的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因为身体原因也没什么小伙伴愿意陪他玩。
直到他六岁那年,隔壁多一个搬来的人家里有一位小姑娘,小姑娘眉弯似月,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她知道他身体不好,就央求自己的父亲收他为徒,不指望建功立业,总能强身健体的。
他天赋不错,一身功夫学得出神入化。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小姑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出水芙蓉般的娇嫩,惹人爱怜。追在她身后的少年郎有很多,可是她还是很喜欢跟在他的身后用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喊他林哥哥。
后来小姑娘一家又搬走了,听说回了上京。
再后来长宁候夫妇接了他回上京,这才有了长宁候世子宋彦。
遇见林裳的时候是他刚回到上京的第一年,他在一次筵席中遇见了儿时的小姑娘,如今是太傅之女的江盈。他知晓江盈一向最喜爱小白兔,所以在那日想要去猎一双兔子送与她做生辰礼物。
那一日迎着朝阳,林裳仗着胆子问他名字。
他虽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明明看起来十分胆怯的姑娘,居然摆出一副不肯服输的模样,他随口就说了一句,“宋林。”并未有欺瞒之意,不过就是习惯了而已。
林裳最后留的那一句话,只有宋彦一个人听到了,他僵硬在原地,眼前仿佛又出现十年前的那一幕,有一个小姑娘仰着头故作勇敢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这一刻十年前的那一幕画面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小姑娘的眉眼处透着几分生动活泼。
这跟他认知的林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与她仅有的几次见面,她都是恭谨的、安静的、低眉顺眼的姿态。
原来林裳还有这样鲜活生动的一面。
宋彦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宋霖把林裳从他的怀里抱走,看着宋霖疯了一般的召集京城的名医,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摇着头走出宋府,最后他看到她仿佛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面无血色。旁边是宋霖沉痛的呼喊。
那一刻他莫名地觉得心脏有些疼。他明明不曾正眼看过你,明明也没有喜欢过你,可是心脏似有若无的疼却来得这么突兀。
7.
“林裳,”孟婆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才有了你们现在的这一世。”
我泪流满面,心脏就像被勒紧一样疼,明明魂魄是没有痛觉的啊,我心里满是哀凉,“这一世不过就是修得了相爱,却修不了圆满。”
“你们相爱一世,不过是他还你的一场救命之恩。”
“所以林裳,你们的缘分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早相识十年,却依旧走不到一起。“我们的缘分终究太过浅薄。”
孟婆叹息一声道,“因为林裳你迟了一步。”
“你遇见宋彦的第一世,就迟了那么一步。宋彦的第一世家破人亡,从小饥寒交迫,尝尽苦楚,那年冬天,夜里下了很大一场雪,他晕倒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巧在那天早上那户人家的小姐因喜爱赏雪而早早起来,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浑身被雪覆盖住的少年,小姐心善,用了好些上等药材才将少年的性命救回来。”
“少年的宋彦拒绝了小姐的金银馈赠,找了一份在学院后厨帮忙的活,宋彦聪慧,又有心偷学,被先生发现了才能之后赞助他去参加了乡试,取得案首头名。”
孟婆停顿下来望着忘川河不动,我忍不住问她,“后来呢?”
孟婆回过头看我一眼,“后来救了宋彦的那位小姐忤逆家人的意愿执意嫁给了宋彦,放弃了绫罗绸缎,穿起了布衣荆裙,挽起发髻,为了宋彦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和精力。”
“宋彦高中举人不过两三年,终于开始苦尽甘来的时候,小姐病逝了,大夫说她耗尽了心神所致。”
“宋彦握着妻子的手,许她来世相报。从此后,再未娶妻,孑然一身。”
“所以第二世他娶的妻子就是上一世的那位小姐对吗?”
“是的。”第二世他身体孱弱,仍旧是江盈予以帮助,她对他始终都是情意深厚。
“可明明已经第三世了,为何我和他还是不能在一起呢。”江盈虽情深义重,可我终究也是意难平。
“踏入红尘,因果轮回自有一定脉络可寻。”
“你的出现是为意外,我擅自为你们结了一世缘已是违背天命,原本你们各自安好也无甚妨碍,可一切的突变在于你奋不顾身的那一扑,原本宋彦只是会受伤,他的妻子会寸步不离的照顾,他们之间本就情意深厚,经此一难,更是心意相通,互相扶持爱护彼此,终于此生。”
“可你不仅替他挡了那一剑,你还叫他记起了你,救命之情最为深重,惊鸿一瞥更是难以忘怀。你扑身挡箭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幕,总是回荡在他的脑海。他们夫妻之间慢慢有了隔阂,最终落了个貌合神离的结果。”
“可他许下的来生并未圆满,只能随着轮回落在第三世宋彦的身上。”
“这一世你们先相识于少年,互相暗生情愫,却奈何你们之间是没有夫妻缘分的。”
“所以你们之间从未说破,从未靠近,只能暗自喜欢,不能在一起。”
“是我输了。”输在了开始,输在了我就算先遇见他,也没有能力救回他的性命,所以我们果然命定是无缘的。
8.
可是这一世他也许了我来生的,如何我们就缘尽了呢。
“如果有下辈子呢?”
“如果有,希望长大了再遇见。”
“为何?”
“想法成熟了,在一起就不会轻易分开了,太早不一定能一起。”
“太晚身边都有人了呢?”
“那就没有下辈子。”
孟婆扫了我一眼,眼神有几分犀利,“林裳,你糊涂。”
“你扰乱了宋彦三世的姻缘,生生以命相抵才换来这一世他对你的那一点情意,你觉得宋彦对你的感情抵得过轮回的消磨吗?”
我竟突然觉得有些冷地颤抖,我明明就知道答案的。抵不过的,可是我为何说不出口。
因为我对他抱有贪念,从第一世的所求一眼,到后来换得一时相爱,我现在竟还妄想来世能够拥有。
终究是我太贪心了。爱你三世而不得?宋彦,你太难得,你从一开始就不曾属于过我。
可你说一句爱我就让我放在心底记了一辈子。我回想我们之间的这一生,我们先遇到的,先喜欢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生生忍住不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竟然那么浅薄,浅到分开十年都见不了一面,可最后你说喜欢我,我还是哭了,你说你有你的责任,我说我有我的负担,这发酵于十年之后的感情只能是一场死局了。
我无声地哭了许久,终于想起我是怎么来的这里,今天是一位朋友的婚礼,我在街上物色礼物,远处有刺耳的鸣笛声,我一回头看到街道中央有一孩童在嗷嗷大哭,我来不及多想扔了手中的礼物赶紧去抱孩子,然后就是耳边轰然一声…
“那个孩子…”
“孩子无碍。”
我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哪里还有路可寻,一大团雾气缭绕连河畔的曼珠沙华都瞧不清楚了。我望着孟婆的眼平静的说,“把碗给我吧。”
她将碗递给了我,她说,“林裳,凡事不可太强求,你和宋彦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以后随缘吧。”
“好。”我拭掉眼泪端起碗一饮而尽。
脑海里的记忆在陆陆续续被抽离,最后的画面是我初遇你的模样,梧桐叶落,你摊开书本盖住半边脸,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在你的脸上打下一层光晕,晃花了我的眼睛。
再见了,宋彦。
来生若不见,愿你想要的都得到,得不到的都释怀。
来生若遇见,若遇见…又能怎么样呢。
后记
奈何桥头,孟婆望着林裳的眼神从清明到痛苦,最终懵懵懂懂向桥的另一头走去。
从大片的曼珠沙华传来一声叹息,“你为何不告诉她全部的实情。”
“她若知道实情,必不肯心甘情愿的喝下这碗孟婆汤。”
“可那个小姐原本应该是她的。”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以孟婆泪为引为他们强行续缘。”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花妖,你可知,第二世的宋彦求过我什么。”
“他求我,想要见她一面。”
“你不是说第二世的宋彦没有对林裳动情吗?”
“的确没有动情,可是花妖,一切情起,皆缘于执念罢了。”
“可惜了。”
花妖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林裳的魂魄太弱了,不然他们本可以延续一世的。”
“若是她第一世不强求的话……”
花妖尚未说完的话被孟婆截断,她望着混浊的忘川河水,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没有她的强求,又哪来的后世纠缠。所以我才说,他们之间缘分尽了。”
花妖不解,“可那个孩子…”
“是宋彦的孩子。”
“这算不算机缘?”
孟婆摇了摇头道,“花妖,机缘二字哪是你我二人就可断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