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点苍
韩国有一部非常有名的、被称为改变国家司法的电影《熔炉》。讲述韩国一家残障学校校长、教务主任和职员虐待和性侵残障学生的故事。这部电影因为根据真实案例改编，上映后引起非常大的社会 舆论，从而推动韩国立法委员会通过旨 在保护未成年残障儿童和少年的《熔炉法》。
看《熔炉》这部电影时，从头到尾，我的心情都很沉重。每每看到孩子们倍受侮辱和虐待时，我就忍不住流泪，尤其当长相清秀的聋哑学生明秀一直受到校长和教务主任的殴打、虐待和性侵害，最后忍无可忍，与仇人同归于尽，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看过此片后，我极力向周围的朋友推荐，与此同时，又清楚地记起多年前小城一桩类似的旧案。
说是旧案，当然年代久远。
掐指算来，大概是1990年左右的事情。那时我刚刚考上县一中念初中。就在那一年，向来平和安宁的滇中小城，突然因为一桩碎尸案而沸腾起来。
由于这桩案子正好发生在亲戚家的出租房里，所以，我印象格外深刻。
记得最初案子的传闻是起于教室。有男同学课间时跑出学校大门去买早点，看见学校门口的老街上来了许多警察，他听街上围观的居民说，街上发生了碎尸案。
男同学一路小跑回教室，当作爆炸新闻迅速传播。
刚刚初中一年级的孩子，满怀一颗好奇心，只听说到有人被碎尸后扔在学校附近的井里，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一无所知，所以说到最后，大家甚至怀疑这位男同学是故意杜撰出来哗众取宠、博人眼球的。尽管他一再解释传闻的真实性，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还是不太相信。
可是后来，坊间议论纷纷，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同学所说的碎尸案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而我大概是对整个案件过程了解最详细的孩子吧！因为后来我才从家长们的谈话中了解到，这桩大案原来发生在亲戚家的大房子里。
想起那座位于老街上的三层小洋楼，亲戚家未曾搬离之前，我和我的几个表哥表姐们在那里度过了许多美好的童年时光。那幢改革开放之后最早在老居民区耸立起来的私家洋楼，曾经是荣耀和富裕的象征，而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碎尸案第一现场。
父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谈论过这个案子，即使我好奇地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只是随便敷衍两句，末了，总要加上一句：去去，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别问了。
可是，父亲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到好奇，有什么内情是我不能问，他们不能说的呢？
此后，在父辈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的好奇心促使我竖起小耳朵认真倾听和捕捉到一些关于碎尸案的信息，最后终于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案件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亲戚家算是改革开放之后，小县城里最早富起来的人，在富起来之后，率先在老街区上买了一块地建起一座三层小洋楼。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小县城、乃至全中国，任何人有一幢独立的私家小洋楼都是一种富裕的象征，代表财富与荣誉。所以，亲戚家那幢小楼一度成为县一中门口那条老街上的标志性建筑。
由于是近亲，彼此关系也极为密切，所以我的整个童年有许多时光是在那幢独立的小洋楼里和表哥表姐们一起度过的。
亲戚家在那幢小楼里住的时间不算长，大概三四年，此后又置了更大的宅子，便搬了出去。小楼因此空置下来，不久以后，整幢楼出租给一位做花圈的老师傅开花圈店。
老师傅是从外地来的，大概六七十岁，舍得出大价钱将整幢楼房租下来。
老师傅有一个小徒弟，长得清秀漂亮，十分讨人喜欢。至于这孩子的年纪，有说十七岁，有说十五岁，具体的实际年龄无人知晓，但一定是未成年人。
小徒弟平时温顺勤快，深得老师傅的喜爱。可是突然有一天，老师傅突然不见了，花圈店的门一直紧闭。街坊邻里都以为老师傅有事，带着小徒弟回乡去了。
又过了几日，有人打水的时候，从附近的井里捞出来一只蛇皮口袋，蛇皮口袋里的东西已经腐败发臭，一直往外滴着血水。那个人一面把蛇皮口袋拖到附近的垃圾堆，一面在街上破口大骂，说哪个缺德的把自家死了的猫狗扔在井里，怪不得这几天井里的水这么难喝。
那时还没有几户人家里有自来水管，所以那口井供应着半条街的生活用水。水源突然被污染，半条街的人都跟着叫骂。
可是过了不久，来了一个拾荒的人，在水井附近的垃圾堆里发现那只刚捞出来不久的蛇皮口袋，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宝贝，好奇地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人的半截身体，没头没手没脚，只是属于人身体的一部分，由于在水里泡得太久而肿胀腐败，恐惧之下赶紧报了警。
警察来了，围了大半条街。过了不久，那截碎尸的其它部分分别在附近的另外两口水井里打捞上来。
经附近居民指认，正是花圈店里的老师傅。
又过了几日，警察押着外逃数日的凶手指认现场，街坊们才知道，用劈竹子的砍刀把老师傅砍成一截一截的凶手竟然是花圈店里平时低眉顺眼的小徒弟。
至于小徒弟杀害老师傅的原因，一开始，人们谈论的时候还有些隐晦，过了一段时间，我便听见大人们直截了当地说出两个字——“鸡奸”。
我那时不过是个12岁的小姑娘，听见这个词，不堪明了，就问父亲什么意思。父亲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小姑娘最好别问。
只是大人们越不愿意解释的事情，小孩就越是想弄个水落石出。后来，我终于还是弄明白了“鸡奸”的意思，也弄明白了，那个年轻俊秀的小徒弟为什么会如此凶残地杀害自己的老师傅，然后趁着夜色，在亲戚家的楼顶上将老师傅劈成几截装在蛇皮口袋里分别扔到三口井里。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未成年人，作为弱势群体，当他用尽所有的力量进行反抗时，是因为他所受到的欺凌和侮辱将他的理智逼到了极限，因仇恨膨胀，使平时温顺的人变得凶残。
这桩轰动一时的大案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而那幢作为凶案第一现场的小楼一度空置了一两年，老街上的人都把它当作凶宅，没有人敢租用，甚至无人敢靠近。
凶案过去一年多之后，我奶奶搬进了这幢小楼居住。自从奶奶住进这幢小楼，我就不敢独自去找我奶奶，尤其天黑之后，就算跟着父亲，也是打死不进楼，总觉得那里面阴风阵阵，血迹斑斑。
记得有一次我在奶奶家，眼看天色大变，暴雨将至，奶奶突然记起她在楼顶晒了些咸菜，让我去楼顶拿下来，免得被雨水打湿。
奶奶有一条腿因车祸多年未愈，行动不便，她住在二楼，要到楼顶去必得经过三楼和三楼通往楼顶露台的铁制楼梯，着实艰难，所以，即使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到楼顶上去拿晒着咸菜的簸箕。
上去时，奶奶一路和我说着话，我倒没有多想，下来时，突然发现奶奶的声音消失了，小楼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楼道里穿过的呼呼的风声，而曾经发生在这幢楼里的碎尸案在那一刻竟被我清晰地记了起来。
我惊惶地大喊大叫，一路从楼上跑下来，结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奶奶的咸菜掉得满地都是。
正在二楼房间里的奶奶听见我的呼喊声，赶紧拄着拐杖走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听见奶奶的声音，我方才连滚带爬跑下楼来。至于打翻在地的咸菜，等父亲来了才去收拾的。
碎尸案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亲戚家的小楼早就卖出去十几年，老街上的居民大部分已经搬到城市各个新兴的小区，如今居住和生活在那条街上的多半是外来人口，所以关于那幢楼里发生的凶案，甚至井里扔过尸体的事情，大概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只是每次经过那幢如今已陈旧不堪的小楼时，我还是会想起小时候听闻的这桩案子，经过那几口水井时，还是会心有余悸，所以也从来不敢靠近。
大概也是从那桩碎尸案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男人强奸男人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里，即使是真实的案件，时间久了，也像是街头盗版杂志上的奇谈怪论，没有人拿它当真。可是，这样的事情又确实存在过，碎尸案时有发生，但未成年的男孩所受到的性侵害即使存在也是藏在最阴暗的角落，女孩的性侵害会受到关注，女孩也会因为性别而受到更多的保护，而男孩的安全却被忽略。
看过《熔炉》之后，我清楚记起在小城居民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的旧案，我想，凶手固然残忍，但起因也是因为被害人的可恨。我们要保护的不止是女孩，还有我们的男孩。无论司法还是社会、家庭，都应好好保护未成年人的利益，尤其不要让他们受到毁掉他们一生的性侵害。
据说当年那桩碎尸案发生后，凶手指认现场，那个把师傅大卸八块的身材小巧、长相清秀的男孩始终毫无悔意，甚至面带微笑。
他让我想起了《熔炉》里的明秀！我因而想起电影里一句有名的台词：我们一路抗争，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被世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