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陆薇请了病假，两天没有出门，这天下午她随便裹了件衣服想下楼买点零食，一出门却遇见了周寻。

“陆薇，是你吗？”

陆薇先是一惊，想到她那哭得红肿的眼和零乱不堪的样子，但随即又释怀了，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以最开朗的语气说：“是呀，好久不见呀！”

“你有事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没事，你说吧。”

“我有个电烤箱，但是不太会用，你能帮我看看吗？”

陆薇跟着周寻进了他家，一进门雪球就迎了上来，周寻摸着它的头说：“跟陆薇姐姐打招呼。”

雪球十分凑合地嗷呜一声，陆薇说：“雪球对我态度好多了。”

周寻哈哈笑着：“看来不上班心情果然会好。”

陆薇也不禁笑了。

两人去到厨房，流理台上放着一个崭新的烤箱，是触摸按键，对于视障人士很不友好，陆薇把每个按键的功能念给他，他贴上不同的贴纸加以区分。

贴完后周寻说：“那，你能帮我做一次蛋糕吗？我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陆薇是个从没做过饭的，更不要说做蛋糕了，但是此刻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好，我尽力而为。”

于是陆薇便一边查攻略一边备材料，周寻在她的指挥下也忙活起来，但是很快陆薇就发现她根本没起到一点作用，周寻对所有操作都极其熟稔，除了分离蛋黄与蛋清时陆薇帮了点忙，其余都是他自己完成。

把蛋糕糊装入模具后，他轻轻拍打着模具，排除气泡，然后推入烤箱，按了烘焙键，并设置了时间，“你看我按的对吗？”他问。

“对的。”陆薇说，“你怎么可以做得这么好，我真怀疑你是假装看不见的。”

周寻说：“其实很简单，都是熟能生巧，只是人们平时习惯了用眼睛，才会觉得盲人什么也做不了，你可以试试蒙上眼睛把家里收拾一下，或者做一顿饭，一点都不难。”

陆薇笑着说：“那你找我来总是假装的吧？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

“这不是看你不高兴，想和你聊聊天嘛。”

“你怎么看出我不高兴了？”陆薇本是生气的，但话一出口又悔恨起来，“对不起，我又失言了。”

周寻摇摇头：“陆薇，你总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在我面前你不用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又不玻璃心。”

陆薇想了一想，便在他的身边坐下说：“那你想和我聊什么？你知道吗，我两天没洗脸了，脏得跟叫花子一样。”

周寻笑了：“你真可爱，我甚至都可以想到你的样子和你的表情。”

陆薇也笑了，心里却又一酸，她希望他能看到她——哪怕是如此邋遢不堪的她，她说：“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够看见，到时候看你能不能在人群中把我认出来。”

他抬起眼来，望向她的方向：“我希望能有那一天。”

电烤箱“叮”地响了，陆薇方回过神来，赶紧说：“让我来吧，太烫了。”

烤箱门打开，一阵香气喷薄而出，陆薇不禁赞叹连连。

他们把蛋糕用奶油装饰了一下，又准备了几样水果，放到阳台的小几上。

“真是赏心悦目呀，”陆薇说，“这边风景也很棒。”

“是呀，我租房子的时候，中介就说这边的落地窗很适合看风景，所以我就在这画画。”

“你画的都是你想像中的风景？”

“对，我坐在这里听着外面的声音，眼前会浮现出各种画面，然后把它们画下来，但是我看不到自己的画，不知道它们与我所想的是不是一致。”

陆薇叹息道：“你真的很坚强……”

“我不坚强，只是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而已。”周寻说，“不过，倒是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什么故事？”

“就是刚开始练习外出的那两年，我每天晚上都会在我家楼下的小街散步，有一天突然停电了，路灯全都熄灭了，周围的人都说，好黑呀，怎么这么黑。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撞在我身上。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手机也没有手电，什么也看不见。我问他要去哪，然后说，你跟着我走吧。我就带着他，一直把他带到有光的地方。他说，大哥哥你是不是有超能力，那么黑的地方也能走出来。”周寻说完，沉默了许久说，“就是男孩的这句话给了我活下去的力量。”

陆薇沉默了许久说：“谢谢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周寻说：“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想我也许可以帮你一点，我知道你有心事，我不想看你这么难过。”

陆薇笑笑说：“见笑了，我的烦恼微不足道，其实……我没办法说，是关于感情的。”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周寻起身，从衣柜里取出几件衣服说，“正好你在，帮我选选衣服吧，我这几天要出门，你帮我看看穿哪件好。”

“你要出去，有事吗？”陆薇问道。

“没事，就是和朋友玩几天。”

“挺好的，出去散散心，比在家关着好。”

“还是你能理解我，很多人都觉得盲人在哪都是一样的，但是不同的地方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心情也会不一样。”他先穿了一件浅蓝色冲锋衣，向陆薇说，“怎么样？”

“挺好的，很衬你的肤色。”她说。

他将冲锋衣换下，又穿了件呢大衣，扣子却系扭了，怎么也抻不平。

“这里系错了。”陆薇说着便去帮他，当她把手放在他胸前时才觉得不对劲。

这是一间男生的公寓，此刻她正与他共处一室，而且在给他整理衣服。她突然惴惴不安起来，却又不好收回手去，抑制着内心杂乱的思绪帮他将扣子系好。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陆薇吓得一哆嗦，是陈城打来的。陆薇接通了电话：“陈城，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我有话和你说。”

“我在一个朋友这里，不太方便，稍后我回给你。”

“朋友？什么朋友？”陈城口齿含糊，像是喝多了，“你把电话给他，我有话和他说。”

“你什么意思？”

陈城却在电话里大喊道：“那小子你给我听着，陆薇是我的，你别他妈的做梦了……”

陆薇赶紧挂了电话，惊惧不安地看向周寻，他却笑着向她说：“这件怎么样？”

“不如那个蓝色的鲜亮，而且……扣子不太好系。”

“好，那就听你的。”周寻说，“还有，我的钥匙留你一把，这两天得烦请你帮我照顾下雪球，回来我给你带礼物，好吧。”

“当然没问题。”陆薇说，她又补充道，“刚才的电话，实在抱歉……”

周寻说：“你的朋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向他解释。”

“没有必要，他喝多了，乱说的。”

周寻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陆薇回到家，没有开灯，她闭了眼，一室黑暗重重地压在身上，她站在那里，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到床边，她不敢想像那漫长的永不能醒来的黑暗该是多么残忍、多么绝望。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猛地将她惊醒，又是陈城。

“陆薇，睡了吗？”

“嗯，有些累，已经睡下了。”

“今天的那些话太唐突了，”陈城的声音很低，“实在对不起……”

“陈城，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好吗？”

“陆薇，我刚才想了很久，如果你真的有喜欢的人……我尊重你的选择。”陈城说道，“但是那个男人，要比我对你更好，能替我好好地照顾你，我才能安心离开你，你明白吗？”

陆薇愣了许久才说道：“我没有喜欢任何人……我只是有些事还没有想明白，我需要一些时间。”

“好，我给你时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陈城说着挂掉了电话。

陆薇的心在黑暗中飘荡，她觉得自己疯了，那可是陈城啊。

她毕业两年了，早已渴望一份安稳的感情，她曾幻想过陈城向她表白的那一刻她会多么开心，可是如今却全然相反，她一点也不开心，反而陷入到无边的痛苦之中。

比陈城还好、能替陈城照顾她的男人——怎么可能？

她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