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年的秋天,突然由城里搬到乡下。
三间坐南朝北的旧瓦房,三桌二椅一床,外加一的大炕,深秋已经颇冷,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只在晚上回来睡睡觉,尤觉凄清。
难得一个没事的下午,坐在桌前随便翻检着杂乱的纸片,举目但见院内的石榴叶子尽数黄了,硕红的榴果映着一架已落完了叶子的葡萄,地上尖而长的野草还坚强地绿着,风起处,未曾加上棍子顶住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吟唱着,开了。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环境如此逼似《聊斋》,然而并不可怕,其实这是个很适于独居的地方。
秋气渐渐地深了。早上匆匆出门去村外的林子里小读一回,半小时左右回家,送牛奶的人已经来过,打理好早课,开始一天的奔波劳顿。陪着笑,巴结着说话,总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事应酬。午间再忙,也一定抽空骑自行车回去一趟,点一支烟,就那么默默静坐上二十多分钟。下午一直到九点半也都做些自己所不喜欢的工作,迫于生计,其实都不值一提。可爱的还是晚上,是我租来的那低价的农房,一灯如豆,书叶悠闲地做点声息,寂静,院子里似乎一似风声也无。
天晴有假的傍晚,就骑了自行车出去。
地头的玉米,苹果正直收获。远近都是善良快乐的女人和孩子,一边劳作,一边用方言大声交谈,说前天集市上的行情,说谁家新娶的媳妇,讨论家里孩子的学校及日常行止,末了又约定,说家里正好攒了二十多只鸡蛋,说村了老淑妈病了,前个刚从医院回来,晚饭后去探探。
一路走过去,每到我走近了,谈话声就小下去,我理解乡民这种淳朴的举止。于是随便停在某个离人稍远的地方,点一颗烟,到吃饭时分。
时间就这么匆匆地过去,每天复沓着许多不想做又必须做的事情,转眼已是冬天了。
这天中午回来。西边屋子人声鼎沸的,显是又搬来了因的房客,才想着怎么去打个招呼,那房客却先过来了。一个三十偏下的女人,橘红的皮衣,深褐色长裤,一双黄色的长毛拖鞋,看起来似乎特暖和。过去坐会吧。一个略见沙哑的嗓子。
好吧。我笑着合上书,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长发,修眉,高挺的身材,皮肤很白,嘴有点大,牙齿尤其的静洁。
首次见面,影响很好。但是,我没料到,从此,这院子就不见清闲了。西屋里常来许多杂七拉八的客人 ,一来就闹腾到夜半,闹到夜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刻,歌声顿做,于是,书再也读不下去。早上起来,西屋台阶上几只深色塑料袋蒙着一层薄雪,塑料袋口探头探脑的是各色的酒瓶和烟盒,那不大的房子,那么多人,还沉醉在后半夜开始的睡乡。
时间过的飞快,院里的枯草渐渐被残雪埋了起来,西屋的房客有时候在家快乐,有时一出去就是几天,出门见面,有时也打个招呼,但我却渐渐开始回恋起那些曾让我孤独过的寂寞来了。
后来,当村里一个开铺子的中年男人向我打听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已经搬到朋友的住处去了。
春天的风拂动杂树的时候,我必须搬到那院子,朋友的房东对多添一个人而不加房租意见很大,我就只好回去面对她了,我甚至想好了我这段时间不在的托词。小心地推开门,不料,一个人也没。
我叹口气,开门进屋。
一连几天,一连几周,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很觉着奇怪,但决不是念起热闹的好处,路上逢着下乡的房主,果然,她般走了。她似乎归还了我的宁静。但我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淡淡地抓住了我的思绪。
夜里,点一支烟,信手翻开一叶书。深秋蜻列吟,灯蛾拂晓风。蜻列着,蟋蟀也.我知道的.但是很奇怪,这里的秋天,似乎没有蟋蟀。是我没注意?我向来都是很留心这些时令性的物事的。
一个人的日子过起来很慢有很快,又是秋天,我似乎已经忘记她了。有朋友来访,我就去西屋找几只凳子,推开门,迎面桌上赫然是一堆烟盒,一打稿纸,走上前去,,一张纸条:给你的。烟都没开封,我呆了。
夜里,这院子里呆的最长的就是夜里,读书倦了,却想起她曾在病中托我烧过几壶开水,想起她初见时朗朗的笑,蟋蟀就唱起来了。
突然明白,我和她都不过是栓在生活这条线上的两只蟋蟀而已,可笑生活中磨练来的聪明经验和一种自我保护心理,竟使我和她从来都不曾听明白各自面对寂寞生活的而吟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