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那么几个人,曾经在关键时刻影响过你,或者坚定了你的梦想,或者改变了你的追求,成为你人生道路上的向导。如果说,有一个人在我的学生时代坚定了我对写作的梦想,让我感受到用文字表达思想的魅力,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黄文庆先生。
黄文庆先生是佛坪中学的全国优秀语文教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他本是陕西洋县人,家在汉江之滨,地处汉中小盆地东部,地势开阔,气候宜人。但是造化弄人,1978年4月12日,他因生计所迫来到了佛坪县参加集体劳动,不屈的信念支撑着他当年便考入了汉中师范,毕业后又回到佛坪中学执教,直到退休再没有离开过佛坪。殚精竭虑四十载,把大半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佛坪的教育事业。
我在佛坪中学读高中时,黄老师正好给初中年级代语文和美术课。虽然没给我代过课,却对我读书、写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那时的中学校园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黄老师满足了我们对文学的所有幻想。他清瘦的身影、磁性的嗓音和率性的举止,无论是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解古典诗词,还是在文学讲座上侃侃而谈引导我们走进文学的殿堂,抑或是行走在校园里,本身就是一个极富文学气质的象征。他创办《三月河》文学小报,为我们开辟了放飞文学梦想的园地;他举办书画展览,指导我们练习书法、国画,体验书画艺术的独特魅力。他的诗歌激情飞扬,他的书法刚柔相济,他的国画意境深远,多少年来,他一直都是我们临摹和学习的榜样。
佛坪,地处秦岭南麓,全境皆山,山水相依,各有姿态。佛坪的山因水而灵秀,佛坪的水因山而清幽。要读懂佛坪的山水,是必须要摒弃“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狭隘,站在青山绿水之上,站在蓝天白云之外,用心、用魂去感受,才能够读得深刻,悟得透彻的。黄老师正是把灵魂融入到佛坪山水之中,而又超然于佛坪山水之外,物我两忘,读懂了佛坪的一山一水,一寺一庙,读懂了佛坪的一缕清风,一朵白云,一抹斜阳,一勾新月。惟其如此,他才把自己的灵魂安妥在了佛坪的山水之间(《吸氧,到佛坪》),于是,才写出了这些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至真至纯、摄人心魄的散文佳作。
四十年来,黄老师笔下以佛坪山水为主要题材的诗文在全国报刊及网络上发表了何止百万字,但他从来只问耕耘,不计收获,淡泊名利,至今才汇集了其中的精华篇章,编缉为《一窗青山》正式出版,实在是一件大喜事。虽然这些作品大多都在网上发表过,但在阅读时总觉得少了些捧书而读的仪式感,也缺乏系统的连贯性。
黄老师说:我的朋友基本都是自内而外认识我的,先读我的文字再见我的人。其实,我的文字基本上就是我的人,两者没有落差(《第七封信:孤旅》)。诚如此言,当我细细读完《一窗青山》后,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苦难的少年时代经历的那五年在农村劳动的煎熬,为了寻求人生的突破口离开家乡亲人来到佛坪的痛楚,孜孜以求挑灯夜战最终考上师范学校而改变命运的不屈,以及对佛坪的深深眷恋之情既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他发自内心地对这片山地的赤诚回报……这一切,在《谁懂得我对这片山地的爱恋》中让人恍然大悟。
“我和佛坪的融合越来越密切,灵魂、精神、心念,一切的一切,都已渗入、融化到了它的深处,和它怎么也分不开了。”黄老师何以对佛坪有如此之深的感情,是因为“这片土地在我备受歧视的岁月接纳了我,让我彻底改变了命运,我就该用自己整整一生的血汗来报答它,为它付出一切。”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中,佛坪有黄老师热爱的教育事业,这更加深了一层他对佛坪的感情,“佛坪这片土地是仁厚的,它从当初就没有嫌弃我、拒绝我,它认同了我、滋润了我和养育了我,让我得以在这里安身立命,成就了自己的人生和事业。”黄老师的博爱不仅只在山水之间,更多的是在对这片山地上的他付出了全部心血的教育事业,“我爱佛坪,就以自己真诚的劳作去奉献,就利用自己的岗位和角色帮助这片土地上的孩子去改变命运,就不吝惜自己的时间、精力、心血和全部才能,就殚精竭虑、倾尽所有。”这是多么坦荡真诚的自白!读至此,还能有谁不为之动容?还能有谁不能理解黄老师对于佛坪山水深爱的缘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认为《谁懂得我对这片山地的爱恋》就是全书的根本,黄老师是应作为自序或放于卷首位置的,然而黄老师却让它湮没在了众多的篇目中,放在并不起眼的位置,如此编排,我想黄老师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在黄老师心目中,对佛坪山水的博爱情怀是要远远高于对个人自身命运的关照的,他只是想让我们全心读懂佛坪山水而忽略退隐于佛坪山水之后的小我,这应该就是物我两忘的最高境界吧。
如此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黄老师对佛坪山水解读的深度和广度了。
他对佛坪山水的解读,是深入肌理的,不仅读出了佛坪山水的形态,而且读出了佛坪山水的精神。我想,佛坪的山水是识得黄老师这颗安妥于此的灵魂的,所以才把它们自然的、本真的、原始的形态,全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黄老师。
因此,他看到的佛坪的山是层层叠叠的雄浑伟岸。“近一层是嫩绿,远一层是苍绿,再远一层是青绿,再远一层是墨绿,再远一层是深蓝,再远一层是淡蓝,再远一层是淡紫,再远一层就虚无如烟了,就和远天融为一体。”这是视野无法延伸到的寥阔;“被山围困、遮挡,其实也是好事,它们千里百里地滤去了外面世界的尘埃、喧嚣、疾病,留给我们的是无边素朴的、漏于‘文化’之网外的、禅意的、安详的群山,留给我们的是世上最白的云、最蓝的天、最清的水、最通透的空气、最婉转的鸟语。”则是思想无法企及的旷达。
他看到的佛坪的水是有激情有性格的生命个体。“它们蹦跳着行走,有时一跳就成了一挂落九天的瀑布,有时一跑就成了一大段吵吵嚷嚷的雪浪花。它们安静的时候,就躲在崖下、旷谷,积成一方绿潭,像是绝了尘的出家人,涵养着一角蓝天,深不可测。它们冬天是淙淙细流,夏天也没有河水猛涨,流得寂寞,淌得清静,却不枯不涸,不被荒野湮灭,不因渺小绝流。”这不正是生命个体的张驰有度吗?出世则乐观豁达,入世则内敛深远,即使再弱小的生命,也有属于自己的性格。
他看到的佛坪的云“必然是世上最洁白的云,最飘逸的云,最有诗感的云,最有禅意的云。……佛坪的云看多了,生活就不那么沉重了。”
他感受到的佛坪的风是习习软软的。“带着草香、花香,混杂着一种甜味儿,在柔风里行走,我们的岁月就不沉闷,不滞板。”
他看到的佛坪的月是从远古时代穿越而来的。“有着周朝月的静穆,有着魏晋月的苍凉,有着唐代月的平和!总之,它是童贞的,清丽的,湿润的,灵性的。”
他看到的佛坪的树则有了人的灵性。“它们是洁净的、宁静的、鲜活的,在无边的蓝和绿里,它们最大限度地制造着纯净,享受着孤独和寂寞。”
他看到的佛坪的石则是姿态迥异,气势磅礴的。有的体大如山,有的形如城堡、宫殿,有的酷似天上下凡的神兽和伸头探远的乌龟,有的排布成恢宏的奇石走廊。
够了,有了这些元素,就足以构成一幅绝美的山水画。谁说不是呢?读黄老师的《一窗青山》,本身就是在欣赏一幅佛坪的全景山水画,诚如黄老师所言,“我的这一本书,从心迹的呈现上用的是工笔、楷书之法,而在文字上则使用了写意和草书之法,说得夸张一点,甚至是使用了大写意、狂草之法。(《跋·写意佛坪》)”
这幅山水画只有两种颜色,“天是蓝的,山是绿的,如果有第三种颜色,那就是天上飘过的几朵白云。”这是一幅多么干净、纯粹的山水画,是用水墨泼洒出来的大写意,是力透纸背、凝神聚气的完美呈现。
这山水画中,并非随性的恣意挥洒,总是在表现山水树石的奇险峻美和蓝天白云的风月变幻间用笔粗犷,以大写意大留白的手法,在“灵山幻水”中写出了佛坪山水的空灵、曼妙。给读者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把佛坪的大美深入到了读者的心中,慢慢品味,直达肺腑。而在表现花鸟、古迹、村镇、人物时则是用了工笔的精致与白描的渲染手法,写出了“佛坪十记”中各有特色的小镇,写出了“山地访古”中的傥骆道、铁瓦寨、神仙树和红军屋,写出了“木心草魂”中的七里香、茱萸花、苦艾和鬼眼睛花,写出了“寻禅问道”中的朝阳寺、白龙庙、回龙寺和红花寺,更写出了《音乐的凉风垭》中的尚飞林先生和《邂逅党永庵》中的党永庵先生。
正是在如此绝妙的如诗如画的山水美景中,滋养了一颗高洁孤清的灵魂,进而孕育了这些关于生命价值自我体验的理性思考,“人活着,需要时不时地叫醒和照亮自己。”“只要生命在,在一条条流水边的漂洗就不应停止。”“人一生,难道不是一直在对抗外在的折磨、限制和克服内在的自卑、狂妄或困倦吗?”“你不要乞求人人都能深层敏感,深层敏感的人才是有心、有魂的人,才是一生一世、千生千世的醒者。”……这些文字,谁又能否认不是佛坪山水才能孕育出来的?“静山修心”,修的就是一颗旷达的禅心,所以黄老师说,“我是有佛缘的,可能还有道缘。”若非如此,又怎能悟得这般深刻?
“一窗佳景王维画,四壁青山杜甫诗”,后人评说王维的文学特色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黄老师的散文则是“文中有诗,文中有画,文中有禅”,他是用诗意的语言在作画,在讲禅,在表达自己安妥于佛坪山水中的灵魂。读一部《一窗青山》,不但可尽览佛坪山水,而且可净心明智,不亦快哉!
《一窗青山》是黄老师踏遍佛坪山水的倾心之作,他几乎走遍了佛坪的所有乡镇、古迹、名山、景点,但凡是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精美的文字,在当前佛坪大力发展全域旅游工作的指导思想下,这部散文集无疑是具有很大参考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