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的《母鸡》把我带回了久远的过去。
有些事情在发生以后,再也没有被想起。于我,它们是一种全然未知的状态,似乎从来也不曾存在过,我甚至不知道,它们也组成了我的生命。它们不特别,不重要,是些毫不起眼小事情,不然,也不会被记忆抛掷到荒芜之地。然而,它们终究是属于我的,是我的曾经,象它们突然就莫名地消失掉一样,它们也会忽然地莫名其妙地又跑了回来,跑到我的世界里,跃起身形,让我看到知道。还就此占据一隅,继续蒙尘,却不再离开。它们能够再来,往往都是因为我在现实世界里的一点及时的遭遇,可能听到一句话,可能见到一个动作,可能偶遇了一个人,也可能象今天这样读了一段文字,或者其他任何什么事情,甚至是两根织针,一片夹在书里的干树叶,都帮助我打探出一点昔年旧影。使我在日益加速的忘却里还勉强拼出一副斑驳的手绘卷,看到一些自己的来处。每每此时,纵使难过还在心里,也仍然生出暖意。日子再是千疮百孔,也还值得用力地过下去。
老舍家里一定养过母鸡,不然,哪里能把母鸡的生活写得那么准确细致。我小时家里也养过鸡的,不过我们孩子关注的都是公鸡,至于母鸡,只有等它下了蛋,才吸引着小孩子争先挤到鸡窝门前,把小手伸进架子上,去摸热乎的鸡蛋。公鸡才是我们喜欢的。红红的大鸡冠,长长的漂亮的尾巴,羽毛鲜艳光亮,相较之下,母鸡们实在太暗淡了。长得好看,天然就有些优势的。只是,需得在一定时间的框架内。于公鸡,不管如何漂亮,时间到了,就要被吃掉。于人呢,再是貌美如花,也要随着时间的脚步增长内涵,不然,貌美也会成为被人轻视的理由。想起两只大公鸡的模样,一白一花,鸡各有主,我和妹妹各一只。过年杀鸡,我们都舍不得杀自己的鸡,争执不下。到底大人作主,杀了白鸡。杀了,也就杀了,我并没有心痛地吃不下肉的记忆,那年月难见荤腥,估摸着我这鸡主人也吃得挺欢。可见我并不真疼爱我的鸡。不过,我确实嫉妒过那只活蹦乱跳的花鸡,只是,没过几日,花鸡也死了,不知是误食了药还是生了病,爸妈把它埋了。
家里养过许多只鸡,这两只是最漂亮的。长长的尾羽,象画上的一样。
家里还养过鸭子。有一年有挨家叫卖康贝尔鸭的,妈妈买了几只小鸭雏。黄黄嫩嫩的,和小鸡仔差不了多少。妈妈把小鸭们搁在一个纸箱里,不时喂点小米和水。我们小孩子在玩的空闲间不时凑过去看。有时,小鸭子们也被放到地上走一会儿。它们太小,放出来,也走不远。但出来,就有风险。一只小鸭就是死于放风。家家的院子里都堆着各样的杂物,不知怎么一回事,门边的一块木板被碰倒了,砸死了一只在空地上走着的小鸭子。妈妈和我们心疼死了,更用心地看护着剩下的小鸭。可是,靠小心也不能闪避过所有的风险。那是夏天,装小鸭子的箱子一向被放在露天里,小鸭子们总是挤成一团过夜。那天晚上,忽然下了大暴雨,那时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独自在家照顾几个孩子,这晚,劳累了一天的妈妈没有在最早的一刻听到雨声,等到妈妈被惊醒,又想起小鸭子时,已经来不及了。妈妈下了地,把箱子拿到屋里。那晚的雨太大,连两只成年不爱进窝的大鸭子也被雨浇得一动不动地僵在地上了,妈妈把它们也拿进屋来。小鸭子们水淋淋的,一动不动。妈妈用手托着小鸭子,用灶火来烤,每一只小鸭子都被手捧着烤过了,但没有用,小鸭子们已经死了,灶火的温暖来得太迟。整晚,妈妈都在叹息,即使是那两只大鸭子都被烤得缓过气息,那种可惜、心疼和难过的气氛还是聚拢在灶间。“哎呀,忘了,忘了,把箱子拿进屋就好了。”差不多的话妈妈反复地说了好几遍。可能小鸭子们太小了,感知到它们小小的生命逝去了,我也理解了悲伤,心里很难过。那个晚上以及此后的好几天,想到它们,我的小心眼里就难受起来。甚至,隔了三十几年,今天想起,仍然觉得闷闷的不舒服。小鸭子们那么弱小可爱又无辜。若有轮回,它们往生以后,会有一个好去处吧?
喜欢柔软的可爱的小动物,大概是人的天性。儿子小时,看到市场有卖小鸡的,也恋恋地站在一旁看,半天还舍不得走,我陪着他看,但不能给他买。楼里是没有地方养小鸡的,我担心很难把它们养大。要是养死了,儿子一定难过,我不想让他难过。要是有一块空地,我倒愿意他养两三只小鸡小鸭,要他了解一点生命的成长,学一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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