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牛奶厂老街坊邻居对我颠覆性的认知和评价,那个曾经无业不作 zuō的懵懂少年总会回想起全家人搬砖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牛奶厂是一个拥有百十户人家的大厂院,西北部分生活区住人,东南部分生产,除了养牛,挤奶,还有一个养鸡场。生活区的中央,立着一个标志性最高建筑—水塔。一百户人家的吃水全靠这座水塔供给。生活区的北边界外,回响着缓缓流淌的漳河。
牛奶厂的大门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一个一米见方的立柱。四方平整的立柱表面压着一层细碎的石子,这是那个年代所有厂矿企业大门的普遍装潢。就像今天家家户户都粘壁纸贴瓷砖一样司空见惯。两扇钢管拼焊成的大铁门挂在方柱子上向厂子里的方向敞开着,门里就是我们的“马孔多”。方柱子的外侧各有一个斜面屏风,白底的屏风上工整的美术字“振兴中华,实现四化”赫然在目,朱红的油漆有些斑驳褪色,但依然清晰。大门外路西侧有一道干涸的鸿沟,沟不宽,三米大概,也不深,2米左右。越过这道沟就是附近村民种植的一片果园,有梨,有苹果,每年三月,千树万树三生三世梨花盛开,次月,落英缤纷如雨似雪。偷苹果和梨是有的,被看果园的人老远呵斥也是有的,就连我们这帮熊孩子自己有时也内讧。你正在树上摘着呢,下边突然有人小声喊:看果园的来了!一伙人闻风逃窜,吓得摘果子的人仓皇跳下来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跑,还不时疑惑的回头看看看果园的人到底在哪里,一伙逃窜犯翻过沟一溜烟撤回了“马孔多”,动作熟练行动迅速堪比特种兵部队。
摘果子的人我当过,放假哨的人我也做过。那种心态,大概和狼来了的孩子心态一样吧,只是觉得骗人很痛快好玩。
夏天来的快也去的快,转天八月底了,补鸡棚的失败让老母鸡原本只是漏雨的家支离破碎分崩离析,修鸡棚的业务不精让我的眼角落下了永恒的伤疤,也让父亲彻底痛定思痛下决心大兴土木翻盖鸡舍。
一辆带驾驶篓的东风牌三码摩托车拉着一车红砖停在了家门口,全家人像大炼钢铁时期的劳动人民一样以极大的劳动热情投入到搬砖活动中,也包括我。爸爸力气大,一回八九块砖摞在一起抱着搬,妈妈一回五六块,姐姐一回三四块,我实在记不起自己一回搬几块了,可能就是来打酱油的,只清楚的记着我也跟他们一样一趟趟的从门口到院里,再从院里到门口来回穿梭。跑得正热闹的时候“砰”的一声发生了“交通事故”,姐姐比我大六岁,她抱起砖的高度刚好在我额头的高度,最下面的那块砖角尖被我以30公里/小时的速度进行了碰撞测试,结果可想而知,我的额头眉毛上的位置撞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坑,也不知道是砖的质量太好,还是我额头的硬度太差,一声惨叫之后,碰撞测试宣告失败。我被爸爸抱起来就往卫生室跑,血顺着眉毛流进了耳蜗,我能感到鲜血的温度,也能感到的疼痛,疼痛的程度直接转化为我哭嚎的音量,后面妈妈和姐姐一路小跑也跟着,“你就不知道看路!你看给撞了多大一个口子!”依稀听见爸爸边跑边训斥着姐姐。明明是我忙中添乱,却又连带姐姐被训斥,这样的锅不知姐姐背了多少。
伤疤怎么包扎的,恢复了多久我已经全然不记得,老母鸡除了见证了我从鸡舍顶上摔下的狼狈,又目睹了我撞砖头的不堪,我越发不喜欢它了,我觉得它知道我的秘密太多了,于是命运多舛的老母鸡在我养伤期间以需要补充营养为由强烈要求妈妈把它宰杀煲汤吃肉了,多年后当我读到巴金童年面对他的公鸡将军将要被宰杀时的竭力抗争的态度,不禁觉得自己当初对待生命的态度太过不负责任,极度缺乏对生命的尊重。
现在摸摸额头的伤,已不是刚磕碰时的坑,而是鼓起了一个绿豆般大小的包。
我的身上关于这样的印迹还有很多,正是因为这些印迹,让我铭记着自己的童年。正是因为这样的印迹,让我见证着自己的成长……
八月的夜,深邃如眸,衬着天上的群星,格外闪亮,我仰望着星空,一颗悲伤的流星划破苍穹,我知道那是你,我的大公鸡,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