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一只老猫,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忘了有过多少任主人。
我只依稀记得几个模糊的面庞,哦,请原谅我,我太老了,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记得,我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有一双澄澈的眼睛。那时候,阳光灿烂,他会在自家的院子里,拿一团毛线或几根鸟毛,在斑驳的树荫下逗弄着我。那段时光,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吧。
只是后来,听说敌军攻占了这里,攻进了安全区。惊慌之余,小男孩的父母带着他弃了宅院,迅速南下了。只留我一个人,哦,是一只猫,独守在这空空的院子里,等待着他们的归来。阳光依然灿烂,我依旧会窝在树荫下打盹,似乎一切都没变,而一切似乎又全变了……
桃花落,闲池阁。终于有一天,那扇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我迎上去,满心期待着,会是他么?当那人走出夕阳的笼罩时,我眉间落满了厚厚的失望。我抬起头,用凌厉的眼神直视他。我等的那个人,不是你。可出乎意料的,他反而笑了,柔和的眉眼自成春光。“倒是只有意思的猫。”他抱起我。
我惊恐,抓他挠他,想要下地。可任凭我的爪子划破他的皮肤,血珠渗出来,他却始终含笑。
后来的日子里,这院子终不再那样冷清。
他是一位政客,大多数的日子里他都是安静的。坐在办公桌旁,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从前线送来的文件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却无外乎是些坏消息。有时候气极了,他会将文件掷于地上,然后双手捂面。这时,我会跳上桌子,“喵~”像是轻声的安抚。他抬起头,将我放在膝上,抚摸着我的毛发。我没有反抗,猫也是害怕孤独的,你知道吗?
“这宅院虽美,可在这深庭之中,你可开心?”他垂下眼眸。
我不懂,这是对我说的还是他的自言自语?
日复一日,我以为我会这样伴着他一起老去。
又是深秋,他褪去了平日的白色长衫,换上一身军装,昔日的斯文不复存在,却添了一分英姿,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响,有人试图在撞开门。凭着猫的天赋,我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的信号。我奔向他,胡乱的扯着他的裤脚,快走啊,快走啊!他弯腰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我那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身体。“不怕。”他说。
“轰——”一队士兵闯进来,为首的是个留寸头的人。他微笑起来,又弯腰把我放在地上,摸了摸我的头,似是道别又似叹息:“从此以后,你便自由的奔跑吧!”
我抬起头,凝视着他,凝视着那柔和的眉眼。然后转身跳上高墙,背对着他离去。我飞奔着,不敢再回头。他与那寸头讲了什么,我也不曾听到。不过顷刻,空气中传来“砰——”一声。余光里,残红已落尽。
离开了宅院的我,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后半生。
偶尔遇到敌军扫荡,我便随着人流一起逃亡。饿了,就在废墟中寻找些食物,不在乎有多美味,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累了,就缩到角落里,尽量使自己融入黑暗中,不被发现。
又是一年,我随着流民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是昔日的宅院已经不在,那片土地上,只余下一座废墟。我站在那里,就这样呆呆注视着那片废墟,眼神空洞而悲凉。
“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从黑暗的胡同里传来。有人!我眯起眼睛。一个老人蹒跚的走出来,蓬乱的头发,破旧的衣服,以及疲惫的神情。他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猫,猫咪呀,你是从哪来的呢?”
“你也是被大炮赶过来的吗?”
“一个老头儿,一只老猫······唉!”
“不如以后咱俩做个伴儿吧,怎么样?”
老人看向我,我分明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希望与祈求,是那样的热切。我终于又有一个新家了吗?终于不用再孤身一人了吗?真好。我慢慢伸出前爪,想要走向他。
“快卧倒——”旁边不知是谁大喊。“轰”一声,一颗炸弹落下来。炸起一朵朵土花,混杂着鲜血,在太阳底下开出妖艳的颜色。
我被强大的气旋弹到旁边的小巷里,所幸落在棉花套子上,并没有受伤。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我疯了一样的向外跑去。出口处,满目疮痍,一片荒芜。那个老人呢?就这样没了吗?“喵——”我喊一声,满世界都是回声。伫立在新的废墟之上,长久,默然。夕阳落下,我踏着余晖离去,只留下长长的背影。
我是一只猫,一只老猫,在硝烟滚滚中,寻找着我的归宿。归宿,我的归宿在哪儿?答案,答案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