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那时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每天的日常追狗撵猫,家后的树林郁郁苍苍,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每到夏天身为孩子王的我总是带着同村的孩子在家后面的树林里玩耍。可是每一次被奶奶发现都会把我责备一番,奶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原因,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不要到家后树林里玩耍。
年少的我如同断线的风筝,肆意的游荡在的大街小巷,乱窜的大汗淋漓直至夕阳西下残余的黄昏照映着半面天空。那充满年岁感的声音响起,呼唤着我回到家中吃饭。
我的奶奶一个平常的农村老太太,年纪已经八十多岁了,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走起路来依然不落于人后。年纪大了,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和人讲述过往的岁月,可是因为家住在村子里的最后面,平时也很少有村子里的人来我家。所以奶奶的听众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奶奶讲故事时,总是在傍晚烧水时坐在陈旧的板凳上,看着土质的烧火灶噼里啪啦的烧着干枯的树枝落叶,烧火做饭的土屋被火光照的通明。这时奶奶就会喊我去房间里把那把满是茶垢的茶壶拿出来,泡上那田野里挖的苦菜,因为农村人节省而炒干制成的茶。就这样故事从奶奶那喝完茶之后片刻才满足中缓缓得到新生。
故事要从六十年前说起,那时我爹还是村里的地主,家里过的十分富裕,我爹总是穿着藏青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籍。一只手放在身后,一只手拿着书籍,转过身对我说:
“可惜你是个女娃子,不然的话这祖传的本事也可交付与你。”
我父亲一边对着还是孩子的我,大叹可惜。一边走来走去考虑着传宗接代的问题。
我爹在村里是有名的能人,年轻时靠着一身闯劲,走南闯北贩马卖羊,卖过烟土算过卦,幼时上过几年私塾,在当时也算比较有名的先生。当年闯荡之际在东北无意得罪当地比较有名的地方势力,迫于保命挟载金银细软从东北讨回山东老家。用在东北倒腾的家当在老家买一百多亩土地,安稳的坐上了地主的位子,从此内心再无闯荡之意,只愿意安分守己,在自己家乡做一村之主度过余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喜欢读史书观天文,有书生之气。背地里寻花问柳沉醉于歌舞柳巷,肮脏不堪。每次身边人问他:
“邢老爷,向您这样家有百亩良田,贤妻千金作伴这一生可真是羡煞我等众人啊”
父亲总是摆一摆衣袖,对着众人说:
“古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年轻时离开父母闯荡四方,随攒有小财够了此一生之乐,却亦有不尽之欢。贱内所生小女,无传宗接代之能。料我百年之后,尽数家财皆托与外人姓。”
身边人皆奉承献媚,托举镇上张三新纳了小妾,李四帮楚湘楼名妓艳儿赎了身等等。又例如像张老爷您,现已五十岁正是活力旺盛之年,何不趁此机会纳一房妙龄小妾,一可以帮您缓解忧虑解老爷您男丁之愁,二可以趁年轻之际好好享受这人间之乐。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有了,不过当时介于母亲因父亲躲避当地势力连夜逃走,当时母亲怀胎已有多月导致在路上难产生下了我。那时寒冬腊月,东北的冷风冷的能杀人,我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下了我,受了寒气再加上难产,得上了疾病。从此问遍了乡间良医,讨得一直残页些许秘方,最后换来的是我娘日渐消瘦卧床不起。
刚开始父亲还对外人劝说纳妾之事,摇头推辞,说什么: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渐渐地随着母亲身体越来越不适,纳妾的声音又起。父亲对这些声音也开始动摇了,虽不至于光明正大招摇宣告。却也有背地沉醉于香玉销魂的楚湘楼,父亲常常光顾的头牌,已是镇上众人熟知的未来邢家的女主人。只是欠缺一个时机,一个火候。
我是邢家的独生女,在邢家暂无其他继承人出现的日子里,我过得也算舒适,虽不至锦衣玉食,但也每餐五畜之肉不离席间。当时我已经知道未来父亲一定会纳妾,我也知道那个站立尿尿的小畜生早晚会出生。可是我并不担心,因为有母亲在的一天里,这样的噩梦就绝不会发生。
“桂英也已经长大了,咳咳,先生该送桂英识字念书了。”母亲躺在床上咳嗽的说着,一边的丫鬟兰香姐伺候母亲喂食着汤药。
母亲望着刚从楚湘楼醉酒回来的父亲,一边试探性的询问着充满胭脂俗粉味道的父亲。看着醉酒倚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的父亲,母亲再次提高了声音的分量,这次好像不再是询问试探,而是用一种久违的坚决明确告诉父亲最后的结果而不是请求父亲的意见。
父亲突然被母亲的声音骤然上升所惊醒,喃喃的点点头答非所问的谈什么只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长大之后找一个好夫婿,侍奉双亲遵从三从四德便是。何必去上什么私塾,学什么知识。
就是以这个这样人,平时广读史书钻研其中不能自拔。到了关系着女儿未来的大事上便变得遵守繁琐礼节,遵循着旧社会延续的糟糠。
“邢富言,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桂英这个私塾读定了,我知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想纳妾娶一房姨太太延续你们老邢家的血脉。邢富言可你也别忘了桂英也是你的种,如果不是因为我家在东北对你的扶持帮助,那会有你这落魄小子的今天 ”
“够了!”父亲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在房屋里走来走去,仿佛在做什么重要抉择,确实也是在做重要抉择,毕竟在当时年代里,送一名女孩子去读书是一件饱受周围人议论的事情。“哎……”父亲一声叹息,伴随着脚一声跺地,这一刻躺在床上的母亲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同意了女儿上私塾的决定。
“罢了罢了,送桂英去上私塾也好。学点知识起码认点字,也不至于做一个不识字的睁眼瞎。”
有史以来父亲第一次在我的问题上有所退步,我知道这不是因为父亲对我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因为母亲的坚决态度捍卫了我上学的资格,更是为了以后的纳妾之路变得平坦而努力。可惜那时的我还在院子里奔跑,仆人华子哥在后面跟着我,生怕我出现什么磕磕碰碰不好交代。屋子里看似沉静却暗藏交锋,屋外看似喧闹恰好一片岁月静好。
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也已近进入私塾读书快半年了,教书的老先生是清朝的秀才,花白的胡须在他消瘦的脸颊下肆意横生,长长的辫子垂直的依附在长衫后。一根长长的大烟枪,伴随着之乎者也的诵读声,缓缓的朝着屋内吐出一层层烟雾。如果不是因为烟味那呛鼻辣眼的低劣烟质,我定以为是兰香姐平时讲的太白金星下凡。不过好在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只饮朝露为生。教书的老先生姓孔名有礼,曲阜人士。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孔老夫子的支系后代,流淌着圣人的血脉,不过在当时的我看来,圣人的血脉到孔有礼老先生这里只剩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了。我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和其他男孩子没什么不一样,性格直爽,敢作敢当。一直以来对于孔有礼老先生的辫子情有独钟,每次在听老先生传授学业时,便动了歪念。
当老先生在躺椅上熟睡时,我策动其他男孩子一起商量如何帮老先生去古入新。这时一个男孩子建议剪掉老先生的辫子,帮他从新做人。至于理由呢?大清都亡了,还留着辫子向皇帝进忠呢。大家想来也是于是决定动手,可真到动手那一刻所有人都退却了,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出马,手里拿着剪刀闭上眼,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那仿佛从夏商周开始蓄发直至清朝灭亡的长辫,这一刻在我手中好像完成了某项重大的历史交接。
辫断人醒,老先生突然睁开熟睡中的眼睛,惊恐万分的盯着我手头的剪刀,当然注意力全在我的右手上,那长长的辫子此刻格外显目。
“啊!我的辫子!”伴随着老先生的大喊,私塾里的孩子作鸟兽四散之样逃离。我也恐落于人后,将辫子扔到老先生手里,着急逃离回家。
华子哥一直在私塾门口等候,听见私塾内有嘈杂之声,刚要进去观察,便看见我着急忙慌的从里面跑出。看见华子哥,仿佛在大海溺水时,看见一块飘零的木板,虽不至于使我逃脱苦海,也不至于使我溺死于危难。我二话不说跳上华子哥的背,手掌在华子哥屁股上一拍,双腿一紧华子哥的腰间。大喊一声:“驾!”华子哥聪慧机灵,看形势就知道小姐又闯祸了,立刻背着我向家的方向奔跑。
就在华子哥跑出的那一刻,孔有礼老先生的烟枪如约而至的砸向了我们的身后,左手拿着断辫,右手指着我们的后背,原地跺脚并大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枉活六十有五,竟遇到此等顽女。有女子之容貌,行甚于男子之顽劣。可恨啊!可气啊!”
华子哥把我背回家里,可我迟迟不敢踏入大门半步。我怕母亲温柔的询问得知今天所做之事的严重。我更怕父亲得知之后对我的皮肉之罚,思来想去迟迟不肯进入家门。
“小姐,祸端已经闯下,现在逃避不是办法。您现在不进家门,孔有礼老先生可一会就要追过来了,您是希望落在他手里,还是希望被老爷责备呢?”华子哥一言点破事情的轻重,说出了我最怕的事。让我下定决心回到家中,接受事情带来的后果。
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嘟着嘴巴摇了摇头,不情愿不得已回到了家中,接受那即将来临的骤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