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您来的可真是不巧啊，”商人摘下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塔布羊皮手套，伸出手指无所顾忌地挖着鼻孔，然后优雅地把抠出的秽物弹飞，“最后一辆大车满载着面粉、腌鲑鱼和成桶的德拉诺之水，刚刚离开沙塔斯，这会估计快到格兰戈瓦村附近了吧。”他用大拇指跟食指把指尖的黏液搓成一个小黑球，再用另一只手拍到地上，满意地戴起了手套：“想必您也知道，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是有些地方还是留有燃烧军团的余孽呀，我们英勇的战士们要在外域各处搜索这些渣滓，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吧。这批货的主家为咱们的英雄们做好事的同时，还能小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嘛。”
萘茉拉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触碰到地精的手指，同时悄悄把右手伸到背后的角岩下方——泰罗卡森林刚刚下完一场骤雨，沙塔斯城的岩石大多还在滴水，而她不久前才跟商人握过手。纵然希望已经渺茫，但她还是得姑且一试：“不能想办法帮我再找一辆吗？我这批货至关紧要，一定要在半个月内送到蛮锤要塞，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商人皱起眉头，揉搓着自己挂满金耳环的绿色长耳。萘茉拉一度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背后的小动作，心头微微一颤。然而商人只是表示无奈地耸耸肩，摊开双手：“女士，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个忙，而是我名下实在没有任何一辆空闲的大车了。向贸易亲王保证，现在整个沙塔斯城里属于我的财产只有占星者银行里的钱币和身上这套衣服了。”
尽管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萘茉拉还是难掩心中的失望。她沉默地点点头，转身走向泰莎。这头三岁的浅蓝色母雷象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低落，伸出长满短浅茸毛的长鼻轻拍萘茉拉的肩膀。
“没事，不用安慰我，总会有办法的。”萘茉拉强颜欢笑，轻抚着泰莎的头，“走吧，让我们去别家碰碰运气。”实际上，她早就跑遍了整个沙塔斯城，每一个提供租车服务的商人都遗憾地向她摇头。背后这个地精原本是她最后的希望。
商人摘下紫色的圆礼帽，放在污渍斑斑的黑色燕尾服胸口处向她轻鞠一躬：“祝你好运，女士。”
萘茉拉轻声道谢，翻身跨上泰莎宽厚的脊背。雷象摇晃着鼻子，缓慢地迈开象蹄。我还能去哪碰运气呢？泰莎的步伐一如既往地平稳舒缓，可萘茉拉心中一片死灰。
“诶，您先等等，我想起一件事。”背后地精特有的尖利嗓音突然响起，倒把萘茉拉吓了一跳。不过她回过神，欣喜若狂地问道：“难道您还有一辆车？”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答案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商人并未说完：“是我认识一个家伙，他前几天曾经想加入我的商队，还说自己有一辆大车。不过这家伙年纪太大，而拉车的裂蹄牛看上去比他还老，牙齿都掉了一半。干这行不光得会驾车的把式，还得是个好的战士。这可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不适合这种老家伙。所以我一口拒绝了他。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城里。当然了，我要声明一下，我并不是歧视老年人，相反地，我热爱他们。老年人的钱包连一个铜子儿都兜不住，他们是所有地精的贵客。但是，生意就是生意，我是个绅士，但我同样也是个商人……”
萘茉拉激动地跳下雷象，一把揪住商人的硬领，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嘿！嘿！嘿！注意形象，我的女士！”
萘茉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当举措，放开手尴尬地试图为商人整理被她揪得皱巴巴的衣领，却被商人无情地推开。他恼怒地拖动领口的蝴蝶结，数落道：“你们德莱尼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尊重他人的穿着礼仪。这可是我上个月刚浆过的衣领！”
萘茉拉讪讪地缩回手，赔笑道：“刚才是我太过激动了，真是抱歉。我只是太需要这辆车了。您现在能带我去找他吗？”
商人把歪向一旁的礼帽扶正，抽了抽鹰喙般的大鼻子：“走吧，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萘茉拉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不满，可是她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自己惹恼这位小个子，放跑自己最后的希望。于是她耐心地看着对方慢慢打理好仪容，慢慢锁上棚屋的大门，慢慢发动停在棚屋旁的地精三轮摩托——摩托发动成功显然让萘茉拉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那是一堆蒙尘的废铁。等商人终于出发后，她再次跨上泰莎的后背，跟在对方后面。
就在萘茉拉再也忍受不了摩托浓烈的黑色尾气，决定对商人的驾驶速度发出抗议时，摩托车突然停了下来。萘茉拉以为是那辆破烂不堪的摩托车抛锚了，地精却缓慢地走下车，对她说道：“我们到了。”
萘茉拉环顾四周，泥泞的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散落的石块和临时搭建的棚屋。一群破碎者围成一圈，正在聆听当中一个同胞宣传萨满教义。一个占星者的卫兵满怀戒备地盯着她和地精。更多的人则或坐或躺，眼神无光地望着空中盘旋的龙鹰。
贫民窟，我早该想到是这里。地精一边粗鲁地推开一个乞丐伸到面前的手，一边抱怨道：“这个肮脏的地方真不是一位绅士应该踏足的区域。如果不是为了帮助一位女士，我永远不会到这里来。”萘茉拉让泰莎在原地等待，跟在商人身后穿行在低矮的棚屋间。商人在其中一间棚屋前停下，拍打着蒙在兽骨和木桩上的旧牛皮：“嘿，有人在里面吗？鲁本在吗？”
棚屋用来掩门的粗麻帘布被掀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太黑，萘茉拉试图从缝隙中观察主人的脸，可惜只是徒劳。
地精回头对萘茉拉道：“我认为您应该在外面等着，外面的空气虽然同样混浊，但最起码还有一点光线。让我来替您进去商谈。”萘茉拉没有拒绝对方的提议，她清楚商人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想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跟大车的主人谈好价钱，然后从中抽取一笔可观的利润。人家帮了她的忙，她没有理由去破坏人家这个机会，而且她也的确不想走进这间棚屋。于是她看着地精进到里面，打算在这周围转转。
棚屋后面的景象吓了她一跳。一头裂蹄牛正趴在岩石地面上沉睡。它身上大部分长毛已经变成了白色，为数不多的赭红色毛发也脱落不少，露出里面布满褶皱的粉红色皮肤。在它的身后，停有一辆两轮木质大车。车轴和车辕还算坚固，应该是新换过不久，其它地方就有些可怜了，原本构成车身的苍白色泰罗卡乔木因为饱经风雨的关系，剥落出鱼鳞一样的内部。车围表面爬满了黑色的虫眼，萘茉拉看到一条绿色的小蛀虫在探头探脑，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的缘故，马上又缩回了虫洞。
这应该就是那位鲁本的大车了。商人果然没有骗她。萘茉拉甚至担心它拉满自己的货后没走出贫民窟就会散架。难道这最后的希望都要放弃了吗？更令她揪心的是棚屋里的那位主人，商人关于他的情况没有详谈，但恐怕也比他的牛车好不到哪去。即便他的大车还能坚持，但这位主人能忍受得了长途跋涉的劳苦吗？
萘茉拉轻叹了一口气。正如地精所说，这的确不是老年人的工作。
“女士，尊贵的女士，您在哪呢？”身后传来地精的声音。萘茉拉匆忙绕行回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他答应了吗？一千磅左右的货，半个月内送到蛮锤要塞。”
商人满面春风，咧到耳边的嘴唇融着笑意：“当然答应了。女士，请您记住，永远不要质疑一个地精的商业谈判能力。”
“价格呢？”
“嘶……这个嘛……”地精搓着双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您也知道，他大概是城里最后一辆大车了。虽然车况不是很乐观，但胜在驾车的人有足够的经验嘛。所以他有些坐地起价……不过您放心，我没有从中抽一个铜子儿，为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
萘茉拉没有心情听他表忠心，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多少？”
“一百个足够成色的金币，另外要包他来回路上的食宿，这部分不用现结。”
萘茉拉感觉有些牙疼。她不知道地精从中占得了多少便宜，不过她确信起码会有一半的金币被他收入囊中。但是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行吧，那就这个价钱说定了。装好车我就付钱。你叫他出来吧。”
“好嘞！”地精兴奋地一拍手，朝着棚屋里喊道，“出来吧，鲁本！”
棚屋的帘布掀开，鲁本走了出来。
萘茉拉气结，回身便走。
地精眼见情况不对，高声叫道：“诶，您别走啊女士，咱们价钱都谈拢了的，您干吗去呀？”
萘茉拉头也不回，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是个兽人，而且还是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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