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篇第十二」22
【原文】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译文】
樊迟何为仁,孔子说:“爱人。”又问何为智,孔子说:“知人。”樊迟不太明白。孔子说:“举正见弃邪见,能使邪者归正。”樊迟退下,去见子夏说:“刚才我去见老师,问何为智,他说:‘举正见弃邪见,能使邪者归正’,这是什么意思?”子夏说:“此话蕴意丰富呀!舜有天下后,选贤于众,举用皋陶,不仁便远离于世。汤有天下后,选贤于众,举用伊尹,不仁亦远离于世。”
【注释】
“樊迟”,姓樊,名须,字子迟,故亦称“樊迟”。孔子晚年弟子,小孔子46岁。七十二贤人之一,有勇略,年轻时曾仕于季氏,后继孔子之志兴办私学。
“问知”,问何为智。“知”在此处音义皆同“智”。
“达”,通晓事理,理解,明白。
“举”,有举起、选用、施行、弘扬等意,可不译。
“直”,正见也。通常是解作“正直”,今不从。
“错”,废弃。类似用法如《尚书·微子序》中的“殷既错天命”。也有解作“放置”者,今不从。
“枉”,邪曲也。与直相对,故译作“邪见”。“诸妄”即各种邪见。
“子夏”,孔子晚年弟子,小孔子44岁。才思敏捷,性格勇武,好与贤己者处,长于文学。子夏15岁即入孔门,跟随孔子周游列国。晚年受魏文侯之邀在魏国西河讲学,并由此形成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西河学派。
“乡”,音义皆同“向”,刚才、不久之意。“乡”正体为“鄉”,“向”正体为“嚮”或“曏”。此为《论语》中省略偏旁通假用法的又一例。
“舜”,即舜帝,上古圣王之一,中华道德文化的鼻祖。《史记》云:“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
“选”,指选贤。
“皋陶”,音“高尧”,公元前2219年-公元前2113年,是与尧、舜、禹齐名的“上古四圣”之一,被后世尊为“中国司法始祖”。
“不仁者”,应指不仁之行。通常解作“不仁之人”,今不从。
“远”,此处用作动词,远离、远去。
“汤”,商朝开国君主,古代圣王之一。
“伊尹”,公元前1649年-公元前1550年,曾辅佐汤灭夏兴商。道家学派创始人之一、中华厨祖。伊尹心怀大公,其道德、学问、事功俱全。
【评析】
仁与智的概念都很抽象,含义极为丰富,表现形式更加多种多样。《论语》中有多处问仁问智的记载,仅樊迟便有三次问仁,两次问智,孔子每次都是根据不同弟子的不同修学状况,选择仁与智的一端予以解答,因此所答各不相同,是典型的因材施教。
本章樊迟又问仁智。孔子答之以仁者“爱人”,智者“知人”。樊迟对“知人”不得要领,孔子便进一步举例说:“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举直错诸枉”曾见于“为政篇”第十九章(参见《善读「论语」2.19》),意为举正见弃邪见。它有很宽泛的内涵,不仅指举用直者,罢黜枉者,还包括其它一切举正祛邪的行为,比如对正见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弘扬,对邪见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摒弃。
樊迟对“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仍心有不明。从孔子那儿出来后,便去问子夏。子夏悟性颇高,识得其中深意,故曰“富哉言乎”。“举直错诸枉”,需能辨识正邪,是智也;“能使枉者直”,则可去恶迁善,是仁也。故此语不止言智,亦且言仁。而且,“举直错诸枉”也暗含了对春秋之世背弃“选贤与能”之古道的暗讽。樊迟悟性较低,子夏并没有向他说明此中的微言大义,只是引舜举皋陶、汤举伊尹的古例作了一番解释。
皋陶“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主张五教为主,五刑为辅。所谓“五教”,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皋陶主张德治与法治相结合,以法治辅助德治;皋陶具民本思想,强调重民、爱民、惠民,关注民生,听取民意,开启民智。所谓“安民则惠,黎民怀之”,“天聪明,自我民聪明”;皋陶坚持司法公正,主张“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告诫人们要遵循天道、自然之理。
皋陶的思想显属正见,即便放在现代,其先进性仍无可争议。正是由于舜举皋陶之“直”,才使得社会和谐、天下大治、正见昌盛、邪见消弭,虽不仁之人亦被感化迁善,世间遂难觅不仁之行,故曰“不仁者远矣”。
伊尹辅政五十余年,主张效法尧舜的德治,并用“以鼎调羹”、“调和五味”的理论治理天下,使得经济繁荣,政治清明,《道德经》称之为“治大国若烹小鲜”。其为政之理亦同皋陶之例。
《了凡四训》云:“夫圣人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这正是对“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的通俗易懂的诠释。“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是儒家德化思想的体现,也是孔子主张“为政以德”、“子帅以正”的根由所在。